一、

“人為什么活著？”“呃，先生，這得問您自己，您知道的，每個人活著都為了不同的目的，有的……”“可我不知道我的目的，我想成為云，漂浮天空，不為目的而活，可金屬圍墻總將我封鎖，我成了籠中絲雀，費盡心機卻只為活著，蠅營茍茍，渾渾噩噩。”男人不再說話，絕望包裹住兩個人的寂靜，“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今天就先到這吧。”“噢，沒關系，沒關系的……”沒等男人把話說完，金云就關閉了電話投影。

望著窗外疾馳呼嘯的飛梭，金云隨手拍開窗臺上白色小瓶的壓縮紐蓋，隨即一粒黃色膠囊從乳白色不透明的瓶口浮現出來，他將膠囊捏在手中把玩，過了片刻才丟入口中，黃色的囊壁入口即化，不苦也不澀，空氣的鈍感給人一種從未吃過的感覺，和往常一樣，金云并未感覺到有什么變化，既不想笑也不想哭，既不覺得活著有什么快樂，也沒想過死亡有多么痛苦。

也許抑郁從不是病癥，而是孤獨，是最烈的藥都醫不好的頑疾，是最銳利的手術刀都割不斷的痛苦，即使是最先進的藥品，最負盛名的心理醫生也沒能給他幫助，就像是心口的一道疤，無論表面怎樣縫補，都合不攏內心。

金云坐在電腦旁，緩緩的打開主機，空白的桌面只有一個應用，點開以后電腦又再次陷入黑屏。“晚上好。”一道低沉的男音響起，這是金云自己編寫的程序，又或者說是他為了找人陪自己聊天而創造出的AI，喬。

“我又說錯話了…可是我控制不住。”

“為什么要控制？你想說什么便說，為什么要阻止自己袒露心聲？”

“這樣不對…”

“為什么不對？”

“因為…做自己就是不對，這個世界很大，裝得下許多人，但這世界也很小，容不下第二種聲音。”

不知道為什么，只有跟喬聊天的時候，金云才敢肆無忌憚地交談，也許是因為喬不是人，對它不需要有戒心，又或許是因為它太像人了，給了金云從未體驗到的陪伴。

忽然一陣猶如警笛的鈴聲響起，金云轉動手腕，纖細露骨的小臂上掛著略顯寬闊的手環，旋即一道投影蹦射而出“緊急會議，加急”幾個鮮紅大字擠滿整個房間，金云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不緊不慢地整理著衣服，隨后慢慢走到書房，拉開椅子坐下，打開身后與墻壁融為一體的乳白色背景板，開始了線上視頻會議。

“目前，我國形勢非常惡劣，聯合政府的無人機已深入境內，陸上軍隊正虎視眈眈地盯著每一縷風吹草動，就連海底都藏著數支核潛艇正等待時機……”滿頭白發的老者端正的站在熒幕前，面容嚴肅，身著墨綠色軍裝，從領口到袖邊掛滿了大大小小的勛章。

“我們決定派出一位外交官與之交涉，經過‘嚴格’的篩查與核定，人選已經確認，信息安全部，金云。”老者抬起頭，眼睛死死盯著前方，好似正看著金云，金云也感到驚訝，卻沒有細想，他覺得干什么都無所謂，只要他還活著。

會議結束了，金云剛想退出去，卻被那位老者叫住，他們新建了一個房間，金云才登陸，那位老者便急迫的開口問道：“你想好后果了嗎？”

金云突然想起來，同他講話的老者，正是全國最具權威的谷衛國將軍，他曾多次對陣聯合府軍并占據優勢，有一次谷將軍帶著一班子十幾人的隊伍到山間隱匿軍事基地訓練，恰巧聯合府軍夜里奇襲，派出遮天蔽日的無人機大軍查探敵情，谷將軍急中生智，利用山谷間的狹管效應吹起的強勁風力，將行軍隱蔽用的納米型EMP裝置擴散到滿山遍野，浩浩蕩蕩的無人機偵察兵團瞬間集體癱瘓，谷將軍也一夜成名。

見金云許久不回話，谷將軍又道：“你真的明白這件事的重要性嗎？有多少人在看著我們雙方的對峙，有多少人在見機行事，又有多少人在渴望這場戰爭，你真的明白嗎？這可不是什么大功勞，而是會要你命的任務，你以為是撿了大便宜，錯了！真正聰明的人都趨之若鶩，你的自以為是只會害了你自己。”

金云依舊面無表情，看著谷將軍聲色俱厲，他明白這是在幫自己，但無所謂，他并不害怕什么，包括死亡。無論是誰在幕后指使，他都不在意，既然讓他上，他便言聽計從，他覺得自己是銹蝕的刀鞘，內心早已千瘡百孔，若能在死之前讓利刃出鞘，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見金云仍舊沉默不語，谷將軍嘆氣著搖搖頭：“也罷，事已至此，我只能多安排些人手護送你登機，至于抵達后，你只能聽天由命了。”

金云捏緊雙手，微微抬頭看了一眼谷將軍，好奇怪，明明莫不相識，卻又做得仁至義盡，他暗淡的眼神里悄悄透出點光，柔雜著莫名的感情，似是感謝，又似是悲傷，看得谷將軍心頭一緊，對這孩子便更生憐憫，他抬起手還想說些什么，最終只是沉默地掛斷通訊，這一路危險重重，死亡如影隨形，他會覺得惋惜，可他已經做的夠多了，剩下的，只能祝他好運。

金云躺在床上，看著窗外繁星緩緩下落，他問自己：“為什么活著？”沒有回答，他很清楚自己不知道，卻又一遍一遍地問自己，直到路燈漸熄，直到旭日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