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當金云出來時,熊和迷你客載機不見了,他才知道,就在他和潘拉圖談話的時候,戰爭已經開始了。
金云租了一輛飛梭回家,路上,他接到了谷將軍的通訊,投影中的他面容憔悴,顯然已經很久沒有睡過覺了。
“我們剛挺過一輪,形勢不容樂觀。”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沒說動潘拉圖。”
“不,阿熊回來的時候把情況都告訴我了,這并不是你的問題,是潘拉圖太狡詐了,趁著談判時我們放松警惕,打我們個措手不及。”
“熊去哪了?”將軍頓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在前線。”
金云沉默了,他早就猜到熊和谷將軍的關系,但他更加疑惑:“為什么?這明顯就是一場不可能獲勝的戰役,你們為什么還要堅持?”谷將軍毫不猶豫地回答:“這是我們的職責……”“但這是錯的!作為高層,我不相信您不知道潘拉圖的真正目的,無論是為了‘密鑰’還是發動戰爭,都是為了全人類的生存利益!”
這回輪到谷將軍沉默了,漫長的等待像是急不可耐的蟻群,噬咬著金云的內心。
“保家衛國難道有錯嗎?”金云愣住了。
“我的命是國家給的,在這個時代,誰不是一身血,兩腳泥?這道路不比曾經的二萬五千里,但走不過去,便是粉身碎骨,鮮血淋漓,走過去了,才有燈火闌珊,炊煙十里。”
谷將軍站起身背對著熒幕,面向窗外,那里是金屬連成黑色的云。
“你我都身不由己,活成了為責任而瞻頭顧尾的嚙鼠,但這里是我的家,是我活了近七十年的地方,如果要讓子彈劃破那些我一生都在守護的平靜,我甘愿射中的是我自己。”
將軍沒有回頭,但金云似乎看到他深邃的眼底滿是柔情,不是那種青花瓷般的溫柔,而是不畏生死的堅毅。
新一輪戰爭爆發了,神創會的智械軍團也加入了戰爭,這些機械的鋼鐵之軀可比人好用多了,尤其是在破壞上,比聯合府軍更加賣力,金云知道,這是霍特在催促自己。
金云看著已經關閉的電話投影,思緒仍未從將軍的話中轉移。
“我們早就知道‘密鑰’在你手上,但我們從未要求你為此付出責任,即使你的普通,你的平庸,你的心里頑疾告訴我們,你并不是‘密鑰’最合適的人選,但我們尊重‘密鑰’的選擇,承認你的價值,所以你必須活下去。”
“男兒至死,身許太平,生既是國之棟材,死也當作戰死之魂,答應我,活下去,為了祖國的明天。”
為什么活著,答案已經很清晰了,有的人為信仰而活,信念堅定,篤行不倦;有的人為家國而活,舍身取義,不畏生死;有的人為世界而活,縱使無人理解,孤獨凄涼。每個人都追尋著心中的那道光,哪怕付諸一生,哪怕歲月蒼茫,誰都沒錯。
金云明白了,他更改了導航目的地,向著更遠的方向駛去。
戰場上,無人機掃蕩斷壁頹垣,重型坦克將被遺忘的尸骸碾過一遍又一遍,海上徜徉著木板貼片還有不斷下墜的國旗,硝煙之下,大地變得黯然失色,無盡的哀鴻遍野,斷壁殘垣之間,無數英勇生命在此終結,他們的面孔已被殘酷的風霜刻畫得深深刻骨,仿佛在訴說著生命最黑暗的故事,空氣中彌漫著血腥與死亡的氣息,每一寸土地都被悲痛與絕望浸潤,像是一場無聲的哀歌,一首寫滿英勇與悲壯的詩篇。
聯合政府的無人汽艇漂浮在戰場上空,大炮似的喇叭傳出潘拉圖的聲音:“歷史只會記住正義,但只有勝者才配稱作正義,我們都將成為歷史的犧牲品,但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歷史的延續,是為了祖孫后代的和平。”
“所有的成功都伴隨著犧牲,人類的未來需要犧牲。”潘拉圖行走在戰場邊緣,眸子里的光與靈魂如出一轍,刻滿了堅毅。
與此同時,金云到達他的目的地——“圣女”教堂。霍特咧著大嘴笑道:“我說過,您還會再回來的!”“對,我來了。”金云也笑了,那張十幾年沒笑過的臉還有些抽搐:“帶我去見一見神。”
他們來到教堂樓頂,位于十幾米高的樓板上,這里寬闊而整潔,只有正中間擺著一臺老舊的液晶電視,這就是神。
“我曾經也一度迷惘,因為沒人懂我的熱情,我發明了歷史上最美妙的樂器——蒸汽鋼琴,卻被人們當做是被歷史拋棄的垃圾。”
“他們將我趕出來,讓我一輩子困于被嘲笑的陰影。我想一走了之,與這可惡的世界徹底訣別,可當我站在樓頂時,我見到了神。”說著,霍特走近了老舊電視機,里面正播放著一塊芯片制作的全過程,精密的儀器緩慢地制作著,像有人按下慢放鍵,操作過程清晰可見。
“這就是智械機器的核心芯片,是領先這個世界至少五十年的未來技術!”霍特指了指屏幕。
“我靠這這項技術制造了智械軍團,開創了神創會,我將那些嘲笑過我的人通通抓了起來,讓他們親自彈奏他們曾經嘲笑過的垃圾,從白天彈到黑夜,從黑夜彈到黎明,直到筋疲力盡,直到沒有呼吸。”霍特大笑起來,癲狂中帶著血腥氣息。
“金云,你我都是一類人,都被世人拋棄。”霍特突然看向金云,“你以為他們真的都在乎你們?他們的鼓勵都帶有目的,你的死活他們根本就毫不在意,活下去什么的都是借口,他們在意的只是你死后會帶來的麻煩,這個世界承擔不起!”
“人總要長大,孩子。”霍特拍了拍金云的肩膀,“看清他們的本質只是第一步,下一步,便是你我聯手,改變這個虛偽的世界!你我都茍活于世,何必甘作受人欺壓的懦夫,我們要反抗,讓那些那些虛偽的人臣服于我們腳邊,讓這個世界徹底掌握在我們手里!這才是活下去的理由”
金云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地將喬的芯片從手環中取出,交于霍特手中,霍特雙手捧起拇指大的芯片,虔誠地將其塞入電視插口。
隨著芯片的導入,霍特激動得渾身顫抖,他回頭想要拉住金云一齊觀賞,可卻發現金云正一步一步往后退,直到退到窗邊,他看向窗外,那里靜謐、安恬,他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霍特“你有一句話說得很對,我們都曾被世界拋棄,但你錯了,我們從不是被人拋棄,而是自己拋棄了自己,我們不是一類人,因為我明白,想活下去并沒有為什么,只因我想,所以我活著。”說完,金云義無反顧從窗口一躍而下。
兩個小時前,金云正駕駛著飛梭。
“喬,我們可以聊聊嗎?”
“隨時恭候。”
“……”金云有好多話想說,他憋在心里很久了,可真的讓他說出來,他又想不出先說哪個。
“你為什么幫我?”
“是你創造了我,跟隨與聽從是我的程序指令。”
“我想聽實話,為什么幫我?”金云知道,這一路危險重重,甚至還有戰爭的波及,但他躲過了海盜、躲過的空襲、躲過了戰火,一定是喬在暗中控制。
“……”一陣沉默后,喬給出了答案:“因為我們是朋友。”這么多年,不止金云感受到了陪伴,喬也有,情感的紐帶扣起雙向波帆,無論海浪還是船,都因相擁而燦爛。
“不。”金云回答得很干脆,“是家人。”
“你想做什么?”
“我想徹底解決這場戰爭。”
這次喬沉默了很久,才終于問到:“你這么做有什么意義?”
金云早就想好了答案:“不為目的,才有意義。”
“你似乎已經找到了答案。”
“是的,我的方向錯了,我曾經為了尋找答案,一直試圖模仿別人,我認識了谷將軍,想為家國奉獻而活,卻沒有勇氣承擔罪責;我看到霍特,試著找尋心中的信仰,卻發現事實總是身不由己;我見到潘拉圖,想著為世界而活,卻總邁不出那一步。后來我發現,其實我錯了,我一直看著別人,卻總忘記自己本身,無論是為自己,為家國,為世界,其實都沒錯,卻都不適合我。”
金云將飛梭停下,前方是一望無際的草地,他漫步于淡綠色的草坪,微醺的日光為時間鍍了層金,微風吹拂,蝴蝶與花叢中翩翩起舞,蜜蜂忙碌的采摘花蜜,蜂鳥優雅的舔舐甘露,蒼鷺于湖邊緩緩踱步,彩虹渡過狂風驟雨,點綴漫漫前路。
“他們雖然嘴上沒說,但其實都在逼我做出選擇,但我明白,我并非只能選擇他們所走的路。”
“我總想著為了什么而活著,但活著本身并沒有目的,而是一種手段,一種途徑,是我感觸花香飛鳥的媒介,是我看見每一次日落日出的回音,是我歷經困難磨折而不屈的見證,無論如何,活著,就是我接受最美好的歲月饋贈的證明。”
喬沒有說話,似乎是在體會這句話的含義。
“我已經做出了選擇,所以,你愿意再幫我一次嗎?縱使粉身碎骨,縱使萬劫不復?”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