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被我擺在院子里最顯眼的地方，不知道為什么，但我就是想時時看見它。

本想等到他再次登門拜訪時，當面感謝他。

但他沒再來過。

日子一天天地過著。

娘親的身體愈加虛弱，我每天四處求醫問藥，沒時間再想著其它。

只是在買藥的途中，聽聞匈奴在進犯邊關。

長安城中人心惶惶。

一天夜里，我照顧完母親回到房間，竟發現軒轅驍就坐在我房中。

月光透過窗戶灑落在我們身上。

我忘記了見禮，他罔顧君臣禮法，喚我“長安”。

“太子殿下怎么過來了？”

“長安，你可對我有意？”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喜歡嗎？

可是我不懂什么是喜歡。

他起身向我走來，將一塊魚狀玉佩別在我腰間，玉石晶瑩剔透，一看就價值不菲。

如此貴重的東西，我受不起。

他握住我推拒的手，和我目光糾纏。

“長安，匈奴進犯邊關，不日大軍就要開拔。之前我苦于沒有實權，不想讓你來宮中陪我受苦，待我得勝還朝，希望能得到你的答復。東宮里有我留給你的部下，你若有什么難處，只管去找他們。”

他竟要親自去邊關，也是，皇家最是無情，當今皇帝懷疑外戚專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我迎上他的目光，點了點頭。

本想說些讓他保重的話，但怎么也開不了口。

來到院中，我和他靜靜地坐在石凳上賞著月色。

最后，他讓我“早點休息”，準備起身離開。

我扯住他的袖子，終于開口道：“我在長安等你。”

他久久地望著我，點點頭，然后融入月色里，沒再回頭。

后來，我在照顧娘親之余，就會去茶館打探消息。

每次聽見我軍奪回城池的時候，我都會開心很久很久，還會帶回去與母親分享。

她總是笑著摸摸我的頭。

可是她的身體，越來越差了。

后來我到茶館里打工，想掙銀子為娘親提升一下膳食，滋補她的身子。

館里的說書先生時常講一些男女之間的故事。

這個時候，我才漸漸明白。

原來，這份感情，名叫喜歡，我喜歡他。

大年三十這天，本該是大軍還朝的日子，但城中的人卻只等來了一個噩耗。

【太子被敵軍偷襲，身中毒箭，如今生死不明】

戰爭，還在繼續。

我慢慢找回自己的神志，拖著身子往院子里走。

打開門，發現娘親在床上艱難地喘息著。

我連哭都忘記了，驚慌地找來御醫。

可他把完脈后，只是嘆了聲氣，然后擺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提著醫藥箱離開了。

我跌倒在娘親床邊，握住她逐漸冰冷的手，淚水從臉頰滑落。

她說這輩子，落魄過，也幸福過，雖然最后沒有一個好的結局，但她也死而無憾了，只希望我以后能找到一個真正對我好的人。

最后，在本該合家團圓的時刻。

她，離開了。

我料理好娘親的后事，只想接下來好好活著。

但慕容家卻沒打算放過我。

他們背著我談成了我和王員外的親事。

此人是一個貪生怕死、貪財好色之人，且剛剛才死了正妻。

我不同意，他們闖進來抄了院子。

打破了兔兒燈，把我關進黑漆漆的柴屋里，讓我乖乖等著婚期。

我借著門縫里透出來的光，看著從燈里掉出來、被我偷偷藏起來的紙條。

字跡遒勁鋒利，一如軒轅驍。

上面寫著一個燈謎。

【峨山霧隱不復現，殘星幾點伴新月，見了八兄心歡喜，人爾相擁祥瑞添】

——“我心悅你”。

被抄了院子我沒哭，被關進黑冷的柴屋我也沒有哭，但看見這張紙條的一瞬間，眼淚卻如決堤的河水，洶涌而下，怎么擦也擦不完。

真可惜。

我好像沒機會告訴他答案了。

到了婚期那天，我被灌了軟筋散塞進婚車。

外面的人群都在歡慶，只是熱鬧是他們的，留給我的，只有無盡的絕望。

娘親若是知道我即將要嫁給一個什么樣的人，大概也不能安息吧！

過會兒去陪她好了。

風卷起車簾，本想再看看我從小生活的長安城。

卻看見一柄銀槍破空而來，直直插入喜轎前的土中，攔住了去路。

吵鬧的人群頓時鴉雀無聲。

“孤看誰敢讓她嫁。”

是他！

他回來了！

堅強的外表被打破，眼淚在看見他的剎那奪眶而出。

“對不住長安，是我來晚了。”

他輕輕地解開束縛住我手腳的粗繩，將我打橫抱起，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我被安頓在他在郊外購置的宅子中，這里有醫師和婢女輪流照顧我，我拿著魚紋玉佩，日日在窗前等他。

他說他得勝歸朝，需進宮面圣，但在那天之后，我沒再見過他。

本以為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可是上天好像又給我開了個玩笑。

在一個太陽高照的艷陽天，我外出散步。

街頭到處都張燈結彩，好像要迎來天大的喜事。

我來到茶館里，叫了一杯茶，向小廝詢問道：“長安城里是馬上要有什么喜事嗎？”

他聽到后立馬笑了起來，“貴人，您還不知道嗎？當朝太子馬上要和慕容府嫡女成親了，聽說還是太子殿下用軍功換的，兩人可謂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長安城里都傳開了，馬上說書先生也會來講述他們的愛情故事，您可以聽聽！”

我怔住了，連小廝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這故事我想我沒必要聽了，幾天前長安城里還在傳那個被太子殿下救走的姑娘是何等的幸運。

如今我已成了一個笑柄。

他這么做或許是有他的苦衷，但我經受不起了。

娘親已經付出了她的代價，我不可能為了虛無縹緲的感情，死守一個人一生。

于是，趁著某天夜晚月色黑涼，我避開侍衛和婢女，跟著前往江南的商隊，離開了長安城。

魚紋玉佩被我放在了宅子里最顯眼的地方，同時還有一張字條。

——“望君珍重”。

我從來都不恨他，相反，我很感激他。

是他將我從冰涼的池水里救出來，幫我渡過了府中最難熬的時光，還阻攔了我這門荒唐的親事。

我希望他以后能逢兇化吉，能位及人臣，能長命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