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程昱推開會議室玻璃門時，左手無意識地扯了下領帶結。這個動作被秘書艾米莉收進眼底——她從未見過這位永遠精確如瑞士鐘表的CEO，會在重要會議前調整儀容。

晨光從百葉窗斜切進來，韓怡一正背對著門調試全息投影儀。深灰色西裝下擺隨著她抬手的動作掀起波紋，程昱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舌尖突然泛起高三那年偷喝她橘子汽水的甜澀。

“Christopher，這是星海科技的韓總監?！鞍桌虻穆曇粝袷菑暮苓h的地方傳來。

韓怡一轉身的瞬間，程昱的拇指指甲深深掐進食指關節。這個隱蔽的疼痛觸發機制，是他在醫學院解剖課上練就的應激反應。她伸出手時，袖口滑出半截銀色腕表，表盤邊緣的隕石紋讓他想起那個暴雨夜——她踮著腳把機械表塞進他書包，表鏈上還帶著體溫。

“幸會?！八兆∧侵皇?，虎口處的繭子擦過她指腹。這個觸感像根銀針，精準刺入記憶的神經節。高二那年籃球賽后，他接過她遞來的礦泉水時，她的指尖也是這樣劃過他掌心的汗濕。

韓怡一似乎毫無察覺，轉身示意助理播放PPT。程昱借著拉椅子的動作調整呼吸，真皮扶手殘留的余溫讓他后背滲出薄汗。他注意到她翻開項目書時，無名指在紙頁上壓出半月形褶皺——和當年她按在他物理錯題本上的指紋如出一轍。

會議進行到技術演示環節，程昱端起咖啡杯的手穩定得像是精密儀器。只有他自己知道，杯底在托盤上留下了0.3毫米的偏移。韓怡一正在講解動態隱私算法，激光筆的紅點掃過他手背時，他忽然想起高三晚自習，她也是這樣用筆帽戳他后背：“借支紅筆，我要給這題打三個血淋淋的叉?！?/p>

“關于梯度泄露的風險......“韓怡一突然望過來，防藍光鏡片后的眼睛像淬過火的鎢鋼。程昱的鋼筆尖在合同上戳出個小洞，墨跡在“不可抗力條款“處暈成烏云。八年前他在機場貴賓室，也這樣盯著航班信息上的“上海-紐約“，直到眼眶酸脹。

茶水間飄來現磨咖啡的香氣，程昱解開襯衫第二顆紐扣。這個動作讓他后頸的碎發擦過衣領，像極了韓怡一當年隔著過道拋紙團時，發梢掃過他課本的觸感。他強迫自己聚焦在數據模型上，卻發現全息投影里的神經網絡正在扭曲——那些跳動的節點變成了校運會成績榜上的數字，她總卡在第十五名的位置，像道解不開的謎題。

午餐送來時，程昱用叉子機械地攪動著沙拉。生菜葉在瓷盤里打轉的聲音，和當年她偷吃小熊餅干時的碎響微妙共振。韓怡一正把苦苣挑到餐盒邊緣，這個動作讓他的胃部條件反射性收縮——高二春游那次，她也是這樣把香菜撥到他飯盒里，理直氣壯地說：“好同桌要負責消化對方的噩夢食材?！?/p>

“程總似乎對補充條款有異議？“她突然發問，鋼筆在指尖轉出銀色弧光。程昱的喉結動了動，想起她當年轉著2B鉛筆講解漫畫分鏡的模樣?，F在這支萬寶龍鋼筆，倒像她繳獲的戰利品。

“我在考慮增加數據緩沖層?！八穆曇羝椒€得像是AI合成，右手卻悄悄按住膝蓋——那里有道淺白疤痕，是高三替她翻墻買奶茶時刮傷的。此刻舊傷突突跳動，仿佛在嘲笑他此刻的鎮定。

會議結束時，程昱起身太快撞翻了咖啡杯。深褐液體在合同上漫延成哈德遜河的形狀，他抽紙巾的動作帶著手術臺上罕見的笨拙。韓怡一已經走到門邊，珍珠耳釘在逆光中泛著冷調的光暈。這讓他想起畢業典禮那天，她站在禮堂追光燈下發言時，耳垂上晃著的也是同款珍珠。

電梯門即將閉合的瞬間，程昱看見韓怡一抬手將碎發別到耳后。這個動作精準擊中他的太陽穴，記憶像過載的芯片轟然炸開——校慶晚會后臺，她也是這樣別著碎發把主持稿塞給他，發絲間飄著橘子味洗發水的香氣。

回到辦公室，程昱解開袖扣的手有些發抖。定制襯衫的母貝紐扣滾落在地，沿著橡木地板一路滾進書架底部。他蹲下身時，瞥見最底層那本《神經解剖學》里露出半截拍立得相紙——照片上是穿著啦啦隊服的韓怡一，正把礦泉水瓶拋向剛跑完三千米的他。

手機在桌面震動起來，法務部的郵件提示音驚醒了滿室寂靜。程昱抹了把臉，發現指腹沾著咖啡漬，像是抹不去的舊日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