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啦!走水啦!”
“快快!快救人!”
岐縣桃山村,村中一戶屋子燃起熊熊大火,在漆黑的夜中耀眼奪目,卻也如噬人的火口,讓人恐懼。
“誒!沈家小子在這!快來人!”
“等等!他是不是沒……沒氣了?”
把小孩從沈家拖出來的人突然顫聲著說。
眾人駭了一跳。
還是一個大嬸麻利地上前一探,隨即松了口氣,一巴掌拍在男人身上,罵道:“胡咧咧啥!還有氣呢。”
所有人都是松一口氣,還好還好,好歹活了一個。
唯有男人疑惑地撓頭,他明明感覺小孩的心都不跳了。難道是他太緊張感覺錯了?
沈從善醒來后,迎面就是幾張陌生的臉孔,穿著奇怪的男男女女一臉關切地看著她,見她睜眼,俱是驚喜:“沈家小子你醒啦!”
后面有一個人嘀咕:“醒來就好,免得請大夫費忒多銀錢。”
旁邊人瞪過去,雖然是事實吧,可說出來顯得多冷漠尷尬??!
沈從善腦袋疼,喉嚨更疼,她嘗試開口,聲音卻是沙啞得如破鑼般難聽:“我……”
有嬸子趕緊遞來一碗水:“來,先喝點水潤潤口。”
粗瓷碗被遞到眼前,碗沿微有豁口,里面的水卻是清澈,隱隱照出一張黑乎乎的臉。
沈從善皺了下眉,感覺到喉嚨處的不適,她忙低頭,小心地先喝了幾口。冷水一過,發癢的喉嚨頓時好受不少。
她啞著聲道謝:“多謝嬸子?!?/p>
“唉?!眿鹱右蛑@禮貌道謝,愣了一愣。但想著這孩子的遭遇,自以為明白,看她的眼神不由得憐憫起來。
她拍拍小孩的手,緩聲道:“你好好休息,你家的事,唉,村里會幫忙的?!?/p>
村民們離開后,沈從善腦袋一疼,又昏了過去。
待她醒來后,外面天光已是大亮,她也終于明白為什么那些人一開口是叫她小子。
攤開手,小了許多的手掌,手心沾上的泥土灰跡還未擦,手指關節處布滿干活磨出的繭子。
多么陌生。
和她原來的手完全不一樣。
原主不過是普通的農家女,父母還是遠地方逃荒過來的,根基比村里其他人都弱,她這個閨女自然也要干活。
無論是洗衣做飯,上山摘野菜挖蘑菇,喂雞打掃屋子,十二歲的小姑娘,已經很能干了。
她還有一個雙胞胎哥哥,兩人長得十分像,因著這個原因,兄妹倆的感情更是要好。
這次突然起火,也是他脫下妹妹著火的衣服,把自己浸濕的衣服披到她身上,推了她一把,希望她能逃出去。
可惜濃煙嗆喉,原主沒能幸運脫險,踉蹌的倒在門口,在村人把她拉出來的時候,已經沒了氣息。
因著她身上披著哥哥的衣服,一張臉又被熏得烏漆麻黑,村人便以為活下來的是哥哥。
沈從善重重吐出一口氣。
原來的家已經被燒毀,既住不了人,衣服更是全燒成灰。又因著父母在桃山村無親無故,她無人可托付。
好在村里有一處破草屋,以前住著位老人,是個鰥夫,后來人沒了,這處茅草屋也就留了下來。
正好給沈家小子當臨時居所,當然,他要是沒個機緣本事,攢不到錢自己重新建房,這個臨時就要變成長期了。
好心的鄰居林嬸子給她送來一身衣服,是她家大兒子的,都沒穿過幾次,還算新,正好可以和沈從善身上那套濕衣服換著穿。
“謝謝林嬸?!鄙驈纳聘屑さ亟舆^衣服,聲音微微沙啞,眼神落在針腳細密的衣服上,突然紅了眼,又忙抬手摸額頭,順勢擋住眼睛,故作遮掩。
林嬸子就是那個一開始給她遞水的嬸子,一見這孩子的情態,哪里不知道是睹物思人,想他娘了。
一想到他小小年紀,經歷過這么一場禍事,沒了爹娘妹妹,日后還不知如何呢。
心下哪能不起惻隱之心:“這兩日你來嬸子家里用飯吧?!边@破草屋沒米沒鍋的,沈家小子吃什么。
沈從善自是不好意思地搖頭拒絕:“怎好再麻煩嬸子?!?/p>
“什么麻煩,不過是添一雙筷子的事。”
兩人又推拉了幾下,最后還是林嬸子強勢決定:“就這么說定了!”
林嬸子離開后,沈從善脫下身上的濕衣,換上她帶來的衣服。接著以指為梳,將頭發半束半披。
然后,看著地上的臟衣服陷入沉默。
按道理,作為一個剛剛痛失親人的小孩來說,她現在應該很痛苦,并且難受到什么都不想干。
更不要說去洗衣服。
可不洗衣服她穿什么?她現在是真正的一窮二白,要不是林嬸子好心拿來一套衣服,她連輪換著穿的衣服都沒有。
若要四五天不換洗,沈從善瞬間感覺渾身難受。
最后,她帶上濕衣,走出茅草屋。
一出來,隨處可聽見孩子們玩鬧嬉笑的聲音。
不遠處有條河,是桃山村村民們用水的重要河。
此時河的下游處,正蹲著幾個同樣洗衣服的婦人。
她找了個位置,把濕衣放入河中,看著水流沖刷過衣服,突然沉默著沒了動作。
良久,也不知是不是蹲得腿麻,身體驟然往前傾,要不是雙手及時撐住地,此時她整個人都要栽進河里了。
即便如此,她離河面也不過幾厘米的距離,垂下的發尾已然被浸濕。
自她來,一直有注意幾分的婦人們一見人差點栽河里,無不嚇了一跳。全跑了過去扶人。
“哎呦,你沒事吧?”
“咋那么不小心。”
沈從善不知何時已是雙眼通紅,她捂了捂眼,勉強露出一個笑,沖幾個婦人道謝:“多謝諸位嬸嬸?!?/p>
婦人們無不心生同情,黃秀蘭見河里還漂著件衣服,說道:“沈家小子,你這是要洗衣服吧?嬸替你洗了!”
免得他又神思不屬,到時候真摔進河里怎么整。
“那怎么行!”沈從善搖頭,苦笑著說,“嬸子不必幫我,我,反正日后也要學著自己洗。再不會有人喊我添衣,怪我弄臟衣服難洗了。”
這話說的,眼窩子淺的嬸子聽得直接落淚了,這可憐的孩子。
黃秀蘭拗不過,眼看著沈從善重新蹲下來,不熟練地捶打衣服。
便跟著幾個嬸子一起教他怎么洗,其中訣竅是什么。
回去后,她們紛紛感慨:“這沈家小子倒是懂事了?!边€曉得自己學洗衣服。
她們家里的幾個皮猴都還只會瘋玩呢。
“不懂事不行啊,這要是不立起來,人不就廢了。唉,就他那身體,又干不了活,日后怕是娶不起媳婦。”又是個孤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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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的時候。
林嬸子的家里人對于她這個來吃白飯的外人,態度還算不錯,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都是安慰她,讓她向前看,表示要幫忙就找他們,鄰里鄰居不要客氣。
沈從善自然是感激地又道謝一番。
等人吃完飯后,說要去看看家里,林嬸子的大兒子周大虎看著人離開,嘀咕道:“這小子看著也沒那么差啊。”
周老大一拍大兒子的頭:“小聲嘀咕什么呢?”
“當然是那個沈家小子。”周大虎靠近爹,說,“那小子以前就窩在家里,跟個姑娘似的,我們喊他出來玩,他也不搭理我們??捎懭藚捔?。”
林嬸子聽到,立馬瞪了大兒子一眼,解釋道:“沈家小子自小體弱,你當他跟你們這些皮猴似的,爬樹下水沒個磕絆?!?/p>
“???”周大虎可不知道這些,還有些疑惑,“他妹妹上山摘野菜跑得可快,力氣也大,他怎么會差這么多?”
想到那個喪生在火海中的小姑娘,林嬸子就是一嘆。
“一胎的兩個孩子,總有個會弱些,有什么奇怪的?!?/p>
周大虎恍然:“那是我錯怪他了,原來他不是嫌棄我們不樂意和我們玩,而是身體太差不能出來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