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林嬸子果然來叫沈從善。
“沈家小子。”
沈從善一臉水汽的從河那邊過來,手上還端著洗臉的木盆,見著林嬸子便笑,完全看不出昨晚經過什么。
“嬸子。”
“正好!”林嬸子奪過她手里的木盆放屋里,拉著她就走,“去村口那,咱坐村長家的牛車。”
“唉,嬸子先等等。”沈從善說完,忙回身拿出一個竹筐背上,方對林嬸子笑,“現在可以走了。”
二人去得不早不晚,村長的兒子李山作為駕牛車的人自然在,除此外,牛車上已經坐了三個婦人。
其中一個很眼熟,沈從善之前在河邊洗衣服的時候遇到過。
黃秀蘭伸手招呼她:“來來,坐這邊。”
“秀蘭嬸。”沈從善依言坐在她旁邊,林嬸子便跟著坐在她旁邊。
“香梅啊,聽說你娘家六嫂懷孕了?”
說起這個,林嬸子就高興:“是啊,他倆也成親一年,孩子該來了。”
“這可是好事。”另一個婦人羨慕地說,“要我說,你娘真是個好婆婆,兒媳婦一年肚子沒動靜,都不催不罵。”
說著說著,摸著自己的肚子,臉色愁苦。
其她人都不知道怎么回,因為何大妮就是一年沒懷孩子,天天被婆母指著鼻子罵,還使勁折騰她,家里活地里活都要干。
結果好了,折騰著折騰著,給兒媳婦折騰流產了。
這要是尋常人家,閨女這么被折磨,孩子都給折騰沒,娘家肯定要上門討個說法。
可何家就不是啥好人,一家子重男輕女,前頭六個閨女,哪個不是小時候給家里當牛做馬,長大了又被嫁高彩禮。
反正只要彩禮夠,男方有什么毛病都不關他們事。
這樣的人,自然不用求能多有良心,愿意給嫁出去的女兒出頭。
婆家清楚這點,當然使勁用她,至于孩子幾次沒保住,當然也是她自己的事,是她自個不中用。
要她們來說,何大妮可憐嗎?自然可憐。
在娘家沒被當人,在婆家不把她當人。
這世道,哪個人家不是更看重男娃,可像何家這樣作踐閨女的還真不至于。
像林嬸子這樣的少見,但他們村大多還是希望閨女過得好的,好歹他們也能沾光不是。
也不是沒有嬸子看不過去,提點何大妮,讓她自己多顧著點自己,好歹養養身體,別懷一個流一個。
可惜,聽話的她聽了大半輩子的話,一聽婆婆的訓斥,哪怕身體再累,也是白著臉找活干。
勸了幾句,明白她是改不了了,其她人也就不再管她。
說到底,她們哪個不難,也就是比何大妮好一點而已。自家還一堆事,哪有時間管別人。
黃秀蘭岔開話題,幾人又聊了一會兒,等其他人終于到齊,一直只沉默聽著的李山終于摸摸牛的頭:“走嘍,大家坐好。”
牛車晃晃悠悠,走了有大半個時辰,才終于到鎮上。
李山自然是留下看著牛車,林嬸子才要下車,想起什么,又趕緊回頭看向沈從善:“沈小子,你要買什么?嬸子帶你去。”
這孩子之前好像沒出過門,今天還是第一次。
沈從善拍拍背上的竹筐,讓林嬸子看,不好意思道:“我在山上摘了些常見的藥草,想去藥堂看看他們收不收。也賺些銅板子。”
林嬸一看,豁,擠擠挨挨一堆野菊花和止血草,山上一抓一大把,他們都是自己采了用的。
雖然一看就知道換不了幾個錢,但她還是贊道:“你小子有心了。”
知道想辦法掙錢。
“走,嬸帶你去慈濟醫館!”
“不用不用。”沈從善搖頭,微微紅臉,小小少年郎羞澀地低聲道,“我第一次來,想多看看,不想勞累嬸子。”
林嬸子懂了,第一次來鎮上嘛,肯定覺得啥都稀奇,哪怕不買東西,也想到處看看。
她了然地拍拍沈從善的肩,臉上露出一個欣慰的笑:“行,你自個去逛,別忘了回來的時間就成。”
愿意到處看看,可見沈家小子是從悲痛中出來了。
這一個月她除了茅草屋和河邊,要不就是偶爾上山摘野菜。沉寂得幾乎不像一個孩子。
作為鄰居,林嬸子是聽過沈家的笑鬧聲的,沈小妹在外頭靦腆,在家倒是愛和哥哥一處玩。
隔著兩座墻,她聽過沈小子的聲音。
想到這,她差點脫口問,要不去醫館問問你的嗓子能不能治,又咽了回去。
沈家小子哪來閑錢治嗓子,反正又不影響說話,聲音雖不像之前清爽,但也不至于難聽。
唉,窮苦人家,只要不影響生活,為了省那三兩銅板,什么毛病都不是病。
-
沈從善可不知道林嬸子在惋惜她的嗓子,她背著竹筐,走在熱鬧的街上。
街兩旁有賣包子饅頭餅子,還有絹花頭飾,還有一個大哥扛著草把子,其上是一串串紅彤彤誘人的糖葫蘆。
身后跟了一串流口水的小屁孩。
大哥邊走邊喊:“糖葫蘆呦,又甜又好吃的糖葫蘆。”
小娃娃們的口水流得更多了。
這樣濃濃的煙火氣息下,沈從善站在這個于她而言陌生的時代,走著紅塵路,淺淺彎起一個笑。
這時,臨窗的一個少年看得發愣,再一回神,下面哪還有那人的身影。
他稀奇地拉過同伴:“誒,我剛剛看到一個有趣的人。”
同伴興致缺缺,敷衍道:“哦?是嗎?”
“真的!就是那種——”雖然衣著簡陋破舊,氣質卻不同于貧家子。除了那張俊秀的臉,更因為給人的感覺。
那種那種,學識不足的少年愣是形容不出來,話吐不出來,憋得臉發紅。
同伴樂得哈哈大笑:“哈哈!該!叫你不好好聽夫子講課!”
少年氣極,撲了過去:“燕子舒!”
沈從善路過書鋪時,只看了一眼,沒進去。她很清楚,現在的她買不起當中的任何一本。
沒錯,她想讀書,她想科舉,她想走到高處。
她打聽過,科舉檢查不至于扒個精光,只要她遮掩好,戳穿的下場是很慘,可她愿意。
不過,得守完一年孝才能去私塾讀書,而要去私塾,她得有錢,所以現在,嗯,想辦法掙銀錢。
大致將鎮上的情況摸清楚,她來到慈濟醫館,如林嬸子所料,醫館自有收藥草的渠道,要不是看沈從善長得好,失落的表情又實在可憐,大夫是根本不收的。
沈從善背著空竹筐離開醫館,拿著那小把銅錢,和身上其它銅板,可憐巴巴湊出三十文,去另一條街上買了一斤糖。
如此,時間差不多了,她方朝著集合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