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元宇宙上班的第一天,D被他的metamentor(元指導)循循善誘:“在零號世界沒解開的心結,沒實現的愿望,沒碰見的妹子(漢子),在咱們這都在可預測的概率范圍內實現,小伙子,相信秩序,相信概率。”
這雞湯的味道,大差不差還是從前活著時候的味道,只是現在的味道帶著代碼的規范,確定性感覺沒那么虛無縹緲。
元宇宙,這地方倒是跟虛無縹緲正相反的地方,很不像是在真實世界人類宗教里暗示生物死亡后靈魂或意識的居所。基本上,真實世界已經生物死亡的個體,被轉換成代碼送來,不論人物標簽多么多姿多彩,到了元宇宙都有一個共同的唯一的使命—就是上班。
上班,就是元宇宙運轉的一個底層邏輯,至于上班的目的是什么,被安排的每一個“死人”,一邊感覺被套路,一邊又覺得畢竟”又活一遭“也不能奢求什么,也就不再糾結了。
上面給的解釋“上班就是為了服務“,還真的沒有任何差別的服務,每個人來了元宇宙,都擁有毫無階層差別,同工同酬的職務—”客服“。工作本身,也是充滿了確定性甚至有點像代碼寫死的,電話客服,當然也有軟件客服。
反正就是那種不用露臉,也聽不出聲音不同的,那種原來世界里叫AI或是機器人的那種客服。(BTW,D原來生活的世界,在這被叫做零號世界,不知道是不是還有1號2號,是不是還有不同的自己在這,D很是懷疑,但想想別的世界的自己也看不開的機率貌似也不太大,只能在這邊邊上班邊等待。)
說起來元宇宙的上班時間,倒是也非常的佛,完全脫離了從前世界那些號稱擁抱元宇宙的雞血企業的套路。每人每天工作5個小時,從每天早上10點,到下午4點,中間一小時靈修。當然,在元宇宙這兒,大家都不用吃飯或是健身(畢竟身體這玩意只有在上個世界才需要)。在這里主要的放松休閑方式,就是靈修。靈修這活動吧,類似零號世界里傳說的互助小組會,每個人都有一個元指導(看上去類似是系統創造的管理員),他/她一般會管理著一個10人的小組,每個小組都有自己的號碼——比如D在的這個小組,編號20211213。很明顯,這10個人都是在那一天生物死亡的。而小組的活動,其實更像是介于聊天、焦點訪談小組、或是部門大會之間的形式。
今天,元指導還是按慣例開了一個房間,組員都按部就班的進入,然后系統會隨機的給大家分配好座位,以及發言順序。反正“相信秩序,相信概率”這句話,還真不是假話。這些小事情上免去了很多人工的操心,畢竟在這咱們都是智能。今天,D被安排第一個說話,沒什么可擔心的,發言大綱已經早早投影在他眼前的提詞器上,無非就是加個數字或信息罷了。
“Hi大家好,我是D,今天也是服務的一天(系統套話)。
今天一早,我一共服務了20個客戶,10個電話,10個軟件。滿意率高達90%。不滿意的10%,一個客戶抱怨我是機器人,換了人工客服,另一個在對話框中要了人工客服電話。
我對自己滿意么?非常滿意。
有什么改進的地方?提醒系統為我再換一個音色更動人點的機器音,另外,系統客服的服務話術中,是不是可以加一句“人工客服繁忙,請讓智能服務繼續為您服務。”
元指導看起來非常滿意D的開場,“謝謝D,你的工作表現和你的開場發言一樣扎實可靠,精益求精。”系統在他臉上投射了一個曖昧的微笑,”不過,也再次跟大家強調,客服的KPI并不是替代人工客服,優秀的客服服務只會增加客戶滿意度和客服再次服務該客戶的機率,當然我們的目標一直是客戶成功。”他默默用充滿權威的眼神看了D一眼。D趕緊點頭表示同意,畢竟剛從零號世界過來,競爭意識還是寫在底層代碼了,慢慢改吧,他默默看向下一個發言人。
E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活著時候據說是個極限運動高手,年紀輕輕死于事故,被零號世界的多個媒體報道,有很多人為她惋惜,也有很多人批評她對極限運動缺乏敬畏,反正她一定不是心甘情愿離開的那個,她的不甘也寫在了她的代碼里。
E正在情不自禁的抱怨她不滿意的第10位客戶:“這位108號的女士不停的責備我聽不懂她的需求,然而我不確定她自己是否清楚要什么,畢竟預定一次登山徒步的風險并不是那么難以預測的…”她忍住了藏在舌根的后一句話:“那座山,我可是翼裝飛過。”
元指導很明顯臉上已經掛不住了,“E,我都忘了這是第幾次跟你強調,我們的目標是客戶成功,而不是質疑客戶。”他臉上掠過一陣陰霾,這陰霾也直接呈現在LED大屏上,一個巨大的駭人的50%,這是智能客服的工作表現底線,這個數字,能代表劣汰。“對不起E,我想再次強調下,你已經兩次觸發了劣汰機制,如果下一次還是這個數字,你就要被淘汰出元宇宙了。”
“哼,淘汰??!!”E很大力的吸了一口量子煙,靈修結束了,她和D并排站在巨大的會議室堆疊起來的建筑外面空曠的廣場上,享受著回去上班前的最后五分鐘放空時間。在元宇宙,每一個智能個體,也有自己的放空時間,大概每1小時五分鐘,通常生前有吸煙/電子煙習慣的人,也會在這五分鐘到”戶外“享受下程序和代碼束縛外的輕松一刻。
元宇宙的戶外,是一種模擬游戲中的帶著薄霧的灰色天空,沒有賽博朋克里的霓虹城市背景,只有巨大的客服中心和靈修會議室的建筑物,和空曠的灰色的地面延伸到天際線,天際線那邊,似乎有海浪的聲音,卻也不是很明確。沒人知道遠處那會是哪,大家都只是抓住短暫的5分鐘的快樂,來自于量子煙,藥物,或是簡單的聊天。
D沒接她的話茬,他并不懷疑,淘汰這事真的存在。零號世界那最卷的那幾年,他是過來人,每個公司都有著自己非常隨性的劣汰機制,每半年的重組和架構調整,都是常態。人性,在KPI和績效壓力面前,顯得脆弱的不堪一擊。碳基生物的達爾文定律,并沒什么超出預期的,他尋思著在這,代碼建立起來的新世界,也難逃這種打補丁的行為。
而他,似乎也沒法像在真實世界里那樣逃避。“其實,無非就是按照通用話術和使用手冊那么說話,很難么?”他看著遠方面無表情的說著。“對啊,無非就是相信自己就是一段跟別人無異的代碼一樣。”E還是沒有放棄她的憤世嫉俗,她戲謔的嘴角翹起,配合著亂蓬蓬的短發,倒是有種小男孩的俊朗可愛。D很想抬起手,揉揉她的頭,而他又忽然覺得沒法打開自己的身體,始終都是垂下的雙臂,就像人生最黑暗的那一個月,他怎么也沒法打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