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在深海的工作站心流里，看著落地窗外面的水母懸游，有一種迷失的快樂，也是他工作間隙短暫的放空時間，他想起多年前曾經很喜歡和小兔去水族館看水母，迷幻的色彩和氛圍，非常適合冥想，或者給電子樂的創作制造靈感。

那時候他們倆的創作動力，并沒什么來自于他人的欣賞，點贊甚至是打賞，更多的像是自我的沉醉和心靈相通的默契，兩個人常常沉默許久，各自目光追隨著喜歡的那一只水母，像是閑散的散步一般的輕舞，思緒被牽引到很遙遠的地方。

“你知道水母其實是海里隨波逐流的漂流者。”小兔把臉貼在玻璃上目不轉睛的看著水母說。

“別看它們在這大魚缸里自己跳舞跳的挺起勁，放到海里，它們就徹底迷失了。”小兔吃吃的自己笑起來，像是在嘲諷水母。

回想到這一切，D忽然覺得那時的小兔，其實也是在嘲諷她自己和D。

他們那時只是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自我沉醉的折騰的很開心，但如果把他們放到，充滿大眾關注的海洋，誰還不都得迷失。

雖然但是，那時的他們還是寫了一首歌，歌名就叫“迷失的水母”，非常迷幻的電子樂風格，采樣了D歪七扭八的口水詩朗誦人聲，和小兔自創的“哮喘式呼麥”，兩個人玩的非常盡興。那首歌曾經也小眾的音樂平臺上被一些擁躉奉為神作，但是那個年代的事情，感覺互聯網已經不留痕跡了。

D的神游也被系統推來的一堆新的審核任務打斷了，沒辦法他只能回到工作的狀態。果然又有小兔的視頻。

“誒你不知道么，小兔是平臺最近扶持的#音樂女神tag的熱門創作人，人家的數據可以吊打AI網紅的。”E又在嘲嘲的說風涼話來刺激D了，是他把視頻發給她“協同審核”的。怎么說他覺得小兔出現的這種大型電音音樂節，也是一場大型戶外運動活動，因為肉眼可見的大量年輕人都是如癡如醉的在臺下揮汗如雨的蹦跶著。

畫面里，小兔正在萬人音樂節主舞臺打碟。她穿著液態金屬質感的戰袍，背后大屏是AI實時生成的星空粒子特效。混音曲目是霸榜三周的《電音黑悟空》，但D清楚記得副歌部分的琵琶采樣來自他多年前寫的Demo——如今被加速到140BPM，裹在廉價的電子煙花音效里。

“她甚至懶得重編曲。”D調出頻譜對比圖，兩條波形在數據屏上幾乎重合，“這算哪門子DJ？根本是人形播放器。”

“但完播率92%，你要知道電子樂這么容易被AI網紅操控的賽道，她一個活人能把數據做到這份上，真的是平臺的活菩薩了。”E的量子煙味道里都著投著濃烈的嘲諷，“承認吧，你只是不爽她把你的青春BGM賣成爆款。”

D一時語塞，他個人是鄙夷這樣的大型拉速度造氛圍的蹦迪現場的，小兔美則美矣，但總覺得有種空洞感，特別是她氣質超然的造型，一種很強勢的DJ女神的人設，跟他記憶里古靈精怪的她相去甚遠。但他最過不去的坎，當然是音樂上，純正的電音舞曲風，是他審美里最不喜歡的流俗類目。

“還過不去嗎，系統不是傻子，她的編曲系統評分才61分，但舞臺視覺分是98。”E繼續添油加醋，就像她味道越發詭異的量子煙的味道，“她也很懂編曲的曲目，這個《電音黑悟空》，背后覆蓋的人群可以超級廣啊，游戲咖，新潮人類，一網打盡啊，更不要說人家還加入了國風樂器，簡直玩的不要太轉。“E的話，越聽越聽不懂，她是在說風涼話，還是在真心夸贊。

但D真的是有點聽不下去這些流量元素的套話，一生氣他就按下了”駁回“鍵，然而因為”協同審核”的原因，他的“推流駁回”被E彈了回來。

”你耐下心往后聽，30秒之后。“E帶著命令一般的口吻。

怎么說呢，D的工作習慣跟算法偏好差不多，都是喜歡30秒下判斷，為什么說短視頻馴化了現代人的注意力，做審核做久了跟短視頻刷久了都會有一樣的毛病。一方面為了提高工作效率，一方面也是D的注意力變碎片化了。

這個視頻明顯是音樂節小兔出場時間的集錦，所以總共有一分多時長，對于短視頻平臺來說，這其實是個危險的時長，因為很容易讓觀眾注意力喪失就劃走了。相信小兔應該也知道這事兒，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這次的視頻是有點過長的。

電子舞曲風的黑悟空過后，小兔絲滑的調慢了節奏，隨著節奏的變化和吉他失真音效的加入，曲風開始變得迷幻，臺下之前癲狂般的人群也變得有點迷失，還有人喊著“兔姐NB”的半噓聲，小兔并沒理會，繼續放新曲。

大屏幕忽然從嘈雜的電子煙花，變成了滿屏的發光水母，在深藍的海水里懸游，每一只都在自己的行進方向上舞動著。人群發出一陣驚呼，D熟悉的旋律響起，就是多年前那首”迷失的水母“，節奏變得更加復雜靈動，人聲和呼麥聲都經過失真豐富了鼓點節奏，顯得非常豐盈飽滿。大家也都像水母一樣，各自盡情的隨著音樂晃動身體，沒有了整齊劃一的跳躍，更像是陷入一種每個人各自沉醉的暈眩，場面不再亢奮卻透著一種夢境般的不真實感。小兔，還是氣定神閑的戴著貓眼墨鏡，看不到她的眼睛，但是她的表情，像極了當年貼在水族館玻璃上睜大眼睛看水母的專注。D感覺再次見到了熟悉的陌生人。

視頻播完，D擦了一下眼角的一滴眼淚，這感動不知道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小兔。雖然在一些大大小小的場子演出過，但這次也可能是第一次D看到自己參與的作品在這樣的大的場子，跟這么多的人產生共振。他心里有種不可描述的躍動。

在一陣很長的沉默中，全息傳感器的那頭E呼出了量子煙濃濃的中藥味，有點醒腦的味道，安撫了下D腦子里一陣砰砰的震動，“這下你該滿意了？算法師”，她率先按下了“推流”鍵。“話說你之前沒看這個視頻的標題，就叫“迷失的水母”。”E補充了一句。D回到原文件的標題查詢，這個視頻叫“迷失的水母-紀念我的走失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