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隨著慣性點開工作站屏幕上顯示的任務，277個，今天的任務，一個很隨機的數字，不超過300個，沒有任何規律可循。

知道了這個世界的一些底層原理并沒有幫助D更有效率的處理這些任務，因為，畢竟這些任務是唯一他能接觸到的跟零號世界，那個，原生素材生成的母體，或者簡言之，真實生活相關的窗口。他開始理解零號世界這個名字的意義，的確，它是一切的出發點。

E消失了兩天，經歷了那次系統升級后，跟他的那一大通有點神奇又有點神經的對話之后。D有點擔心，這次會復制上份智能客服工作時候她消失的那個劇本走向，但轉而他又回想了下E對他揭示的，他們存在的意義，不應該是遵守規則，而是制造沖突，只有沖突，才會有更多的故事，意味著，更多的素材。

多半，他覺得，E是選擇性的消失，她的意圖，他一直覺得很難揣測，就像他那時壓在舌根下的終極問題，“你到底是什么？”他其實一直懷疑E到底是一個死去的靈魂，還是一個程序，她知道太多這個世界的秘密，顯然不像是跟他一樣全然無知的靈魂，但感覺E跟零號世界又有著很深的羈絆，她在關鍵時刻總是表現很像人，一個憤怒的，反叛的，不按規則出牌的人，所以對于E，他很難判斷甚至是說，不想下判斷，畢竟無論心理上還是事實上，他都需要E這樣的一個朋友，他無法想象沒有E在這里的如何繼續下去。

隨著任務的一件件完成，正好出現了一個很明顯是AI創作的很完整的作品，他覺得他可以借這個機會，問問這個人對于這個世界的想法。

“協助審核”的按鍵剛按下，很快他就來到了教授的茶室。

很明顯，經過系統升級后，教授的茶室也升級了，竹質建筑的質感更明顯了，綠色的植物品種更豐富了，可以看出植物之間綠色的層次，很像是京都的寺廟里的綠植的風格，而且他奇異的發現，他眼睛可見的圖像會跟記憶里的圖景呈現加強效應，瞬間，茶室的整個設定像極了京都南禪寺他去過的茶室的布置。

教授難得的穿了和服，在和式房間里安然而坐，他對他招了招手，心領神會的說：“我感覺到你是不是有事要問我，那個審核只是一個由頭，是么？”

D點點頭，在教授對面坐下，真寧靜，窗外的綠植在茶桌上投下了影子，跟茶具互相掩映之下，很像一幅圖畫。

“教授，你嘗試過美夢么？”D不想一上來就聊那么要害的問題，想到E跟他說過的教授嘗試美夢程序的事情，他決定明知故問。

“試過，名字很有欺騙性不是么？”教授露出了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容，“聽上去是個療愈的過程，而結果，”他開始有點用力的攪拌抹茶粉，“可能是暴露了更多你不想了解的自己?！?/p>

”所以你是想問我對美夢怎么看？”教授遞上做好的綠茶，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D連忙道謝，他舉杯吹了吹，喝了一口，發現茶的溫度和濃度完全是自己喜歡的狀態?！爱吘刮覀兌冀洑v了系統更新，聽說是因為美夢造成的。”他決定更加直接一點。

教授也輕輕啜了一口他的綠茶，“我覺得美夢實際的意圖并非是他們說的療愈的目的，可能是探索更多的記憶的可能性，或者說人生的可能性?！彼戳薉一眼，繼續說，“雖然這些可能性并不一定都適合我們，畢竟人是很難改變的?！?/p>

“但系統獲得了它需要的東西，不是么？”D開始說出自己的一些猜測。

“你是說我們所在的系統？”教授很認真的用眼神問詢了D，得到了肯定的回復后，他繼續說，“我來這里以后，也質疑過我在這里的原因，什么樣的世界需要收集這么多老舊的靈魂？”教授自嘲的笑笑。

“世界的意圖是什么？這是你正在在意的事情是么？”教授倒是很輕易的理解了D的問題。

D很鄭重的點點頭。

“并沒有人告訴我答案，但我傾向于用作曲的方式來思考這件事情，我們創作都會有一個動機，那個動機可能是幾個音符，一種情緒，或一段似曾相識的旋律你記錄下來，然后和弦它自己會有走向是不是，如果未被解決，它可以一直發展下去，成為樂句，樂章，甚至是第一第二第三樂章，到后來可能這個作品，離你的動機已經相去甚遠了。”教授用手勢描畫著音樂的延續，他的手指中像有音符像沙一樣劃過，他的表情很平靜卻也有一種莫名的傷感。

“你感覺你的角色，就像是用你的故事來豐富了這個樂章，甚至你的故事可以是一個樂章的前奏，但它可以繼續延續下去，不斷的發展，成為一個更加宏大的樂章。這個時候，你這個動機，也許并不重要了，但這個樂章，不可能少了你這個動機?！?/p>

“我覺得我們存在的意義就是這樣，作為一個動機存在，而這個世界不可能止步于這個動機，可能到最后，這個世界也不記得它最初的意圖。它就會這樣綿延的發展下去，我們每個人都在這里可以找到我們的樂句或是樂章，但它的發展完全不被這些限制?！?/p>

D忽然覺得這個道理，像是誰跟他說過，很熟悉又很陌生，這個人似乎是E，或是零號世界的誰，他有點不太記得。他覺得自己似乎理解了，但又覺得很模糊，但這個道理，是有種溫度的，讓他回想起從前一些很溫暖的記憶。他覺得他有點傾向于相信他，至少能感受到記憶里跟他相關的一些溫度，讓他覺得很安然。

“后來，我就不再思考這些很虛無的問題?！苯淌诳吹紻表情的變化，繼續說，“我就開始專注于一些更實際的事情，比如如何調整茶水的溫度，如何的力度可以讓抹茶粉和水更好的融合?！彼种噶酥复巴?，“綠植用什么樣的間隔栽種，可以有更美的顏色漸變。”

“這些東西會更容易有答案。你剛才的反應已經給了我答案了?！苯淌跐M意的微笑，微微鞠了一躬。

“歡迎再次光臨。”他開玩笑的說著。他和他的笑容，及茶室消失在一陣綠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