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圣誕節當晚。
此前,歌廳老板的兒子蔡鑫在國外留學,時值圣誕長假,回港消遣玩樂。他約了一大幫豬朋狗友坐在臺下,眼光一寸寸地掃視著歌女,用流氓眸子扒開她們的衣服。蔡公子斜眼睇人,叼著高腳杯,怕人不知他腰纏萬貫,叫嚷著:“隨便吃,今晚我請客。”美國留學幾年,別的沒學會,擺闊有一套。
“小老板發話,誰敢不聽?”幾個流里流氣的擦鞋仔應和著。
這群人樂得白吃白喝,不用花錢也能看漂亮的女人唱歌,快活似神仙。
“聽說,這有一對漂亮的姐妹花,蔡老板要不要帶我們去看看?”這里頭有個叫范仁的,前幾年與安家姐妹結下梁子,想借蔡鑫的手,教訓下這對目中無人的姐妹花。
一般來說,大小歌星背后有人罩著,小嘍啰再眼饞也夠不著,只能過過眼癮。
切,瞧他們那沒出息的樣子,這地方都是他老子的,不過看兩個小歌女,這有什么難?
為了顯出他少東家的身份,他擱下高腳杯,大手一揮,“這樣吧,臺上什么時候都能看,我帶你們去后臺。”
歌廳的后臺,可比臺前神秘多了,正中這群男人的下懷,滿足他們的窺探欲。
工作人員認識蔡鑫,沒人敢攔著,任他帶人進入后臺。
后臺沒有專門的更衣室,拉個簾子作屏風,就在簾子后換衣服。演員陸續上場,平日里極少有閑人進入后臺,初薇也就忘了反鎖化妝室的門。
一進門,瞧見簾子后人影晃動,蔡鑫幾人放輕腳步,打算來一招甕中捉鱉。
他挑開湖色的布簾,光明正大地看女人換衫。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爹愛玩女人。到他這,仗著有幾個臭錢,見個漂亮女人都想往上撲。
簾子無端動了,身后呼吸聲變重,簾后的人想忽略都不能。安初薇如驚兔般回眸,三五個男子半身隱在簾子后,探出頭看她換衣服,她嚇得尖叫聲脫口而出。
安初薇在換舞臺裙褂,此時上身穿著裹胸,底下是練功的黑色水褲。她著急忙慌地抓著衣服擋在胸前,避免春光泄露,驚恐地看著眾人。
剛從廁所回來的安凌嫣,聽見姐姐慘叫,暗道不好,立即奔回化妝室。
安初薇抱著衣服泫然欲泣,像是熱夏里遭受暴雨摧殘的芙蕖花,嬌艷欲滴,又楚楚可憐。這幾位罪魁禍首卻饒有趣味地看著她,賞玩著她的弱小無力。
瞧見這般情形,安凌嫣氣不打一處來,悄聲來到他們背后,用盡十分力氣,連連踹了五六腳。身板厚實的咸濕佬,只是一趔趄,范仁瘦猴樣,扛不住這一腳,直接跪倒在地。說來也巧,跪下的方位,正好對著安初薇,給她跪地賠禮道歉。
范仁站起來,抬手扇一巴掌。安凌嫣瞪他一眼,揮手格開他的手,范仁被打得后退幾步。并非所有男人都能在力量上占優,作為出類拔萃的武旦,一拳打死三個瘦猴,也不在話下。
過分狠厲的眼神,一下子鎮住沒有根底的瘦猴。
安凌嫣早已不再是小孩,拔節而上,身量已超過范仁。隨著身量的拔高,她的脾氣也見長,一點也不手下留情。
“小辣椒來了。”幾人中認識安凌嫣的立即高聲嚷著,互相提個醒。
小辣椒,這稱號有意思,正要發作的蔡鑫打眼瞧見美貌的安凌嫣,不去怪罪那一腳,反而咂摸起這個稱呼。
安凌嫣拿起架子上的金色亮片外套扔給姐姐,示意家姐躲到簾子里穿衣服。姐妹倆相依為命多年,彼此心意相通,一個舉動就明白對方的意思。
小凌嫣閃身過去,似門神般站在布簾前,替家姐擋住神煞。有安凌嫣在,初薇心里踏實多了,趁著這幫混蛋沒反應過來,趕緊鉆到簾子后面穿衣服。
“小辣椒,你今年幾歲?”
這個女仔身材高挑,美目含威,一副氣咻咻的俏麗模樣。視線從臉上挪到胸前,唯獨身前沒有幾兩肉,一整個平板身材好似搓衣板,瞧上去未滿十五歲。十幾歲的小姑娘未諳世事,夠純又易拿捏,是蔡鑫傾心的模樣。
“關你什么事?”安凌嫣白他一眼,懶得理他。
蔡鑫留學幾年,嘗過外國妞的滋味,尤其喜歡潑辣的女人。男人與女人,往往愛以跨性別征服來體現自己的性魅力。
越是帶刺的玫瑰,越要握在手里。
蔡鑫邁了一大步,挑起小凌嫣的下巴:“小辣椒跟了我,我會讓你成為最紅的歌女。”
“誰要你捧,我自己會紅的。”安凌嫣暗地里啐了一口,紅不紅不重要,氣勢足最緊要。
“是嗎”,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沓一千元紙幣,是匯豐銀行在1977年發行的首版一千元面值的港元。
這一沓,少說有十萬八萬港元。一千元面值的紙幣發行多年,安凌嫣未曾見過,這下倒是過足眼癮,但她不為所動。
蔡鑫右手捏住錢,把錢往左手掌拍了三下,學著港片賭神片耍帥。耍夠了,長臂一伸,把一沓新紙幣迅速往安凌嫣下頜的衣領里塞去。
一馬平川的胸前霎時鼓起來,蔡鑫得意地笑起來,這才順眼嘛。他把自己想象成戲臺上的俊朗的小生,自以為風流瀟灑,殊不知滑稽又油膩,實在像是上蹦下跳的丑角。
蔡鑫撇著嘴,“后悔了找我,這句話還算數。”
安凌嫣回頭看初薇,沒留神蔡鑫的手,讓人吃了豆腐。對方還不知深淺,立即遞了話過來。她氣鼓鼓地把錢從領口拿出來,往他臉上揚去,幾十張橘色的紙幣散在空中,如枯葉隨風降落。
范仁覷空子,抓起桌子上的紅色封面的雪花膏砸過來。在戲班里,安凌嫣練踢槍練了五年,準頭之好,不用累及雙眼,閉眼聽風的聲音足矣。她半抬腿,飛踢一腳,雪花膏立馬折返回去,朝范仁的方向砸過去。
登時,拳頭大小的雪花膏,如一塊磚頭,啪的一聲砸到范仁胸口。范仁還沒來得及扶身邊的桌子,瘦猴樣的身板直接倒下去。
“暗地里偷襲人,算什么男人。”做人就要堂堂正正,坦坦蕩蕩。有什么事正面對峙,她最看不起的就是暗地里動手腳的男人。
范仁掙扎著起身,揮舞著拳頭嚇唬人,安凌嫣沒看在眼里。越是張牙舞爪的人,底子越是虛,“夠膽就單挑,沒膽就滾蛋!”
安凌嫣要為生計奔忙,人家把她們當樂子,她可沒時間與公子流氓周旋。心下不耐煩,她揚起眉,幾分暴戾現于眉眼,怒吼一聲:“滾!”
從小到大沒被這般粗魯對待,這個富家公子想發火,見對方比他更憤氣,立即認慫。見幾個擦鞋仔在撿錢,沒有人捧他的場,蔡鑫只好怒氣沖沖地往外走。
等到人都走了,安初薇才從簾子后出來,她有些擔心:“他好像是老板的兒子,我們得罪他是不是不好?”
蔡鑫在前臺后臺出現過幾次,安凌嫣沒有留心,但安初薇心細,見過李姐叫他小老板,便明白他的身份。
“管他是誰,欺負你就是不行,我們大不了不干,憑什么受他們的氣?”安凌嫣唱戲有點名氣了,就算只唱戲,亦足以養活一家人。
再說,香港那么多歌廳,也不是非要在荔園駐唱。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