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陳宅回到電影公司的謝杰,意外收到一份大合同,有人重金邀請他出演一個外戲,開價一百萬。
尚未簽約,支票便塞到他手里。
初初拿到支票,腹中無半點墨,他數不清幾個零。
一萬?不對,后面太多零,難道是十萬?
要知道,彼時片酬最高的男演員僅七八十萬。
謝杰耐不住煎熬,拿給李會計看,李會計教他數清楚多少個零,竟然是一百萬!影壇從未有如此之高的片酬,他喜得頭腦發昏,讓會計幫忙復印數十張,逢人就發。
次日,李會計幫他去銀行兌了支票,除去公司分賬,其余的都到他手里。
人生第一次手握幾十萬巨款,他全部揣到皮包里,挎著皮包氣昂昂地開車前往妙麗商場。
售貨員客客氣氣地招呼財神爺進門:“謝生,您來了。”
右手夾著皮包,他腆著肚子神氣地說:“把你們柜上最貴的手表全拿出來。”
柜姐連忙把七八款勞力士、百達翡麗等手表擺出來,謝杰指著平時都不敢瞧上一眼的奢侈品,大手一揮:“全部包起來。”
柜姐喜不自禁,幾人連忙包裝好,歡天喜地地送走財神爺。
到了男裝區,謝杰站在幾排衣服之間,比架子高不了多少。此時,他高昂著頭顱,不問價錢不問碼數:“把這兩排衣服全部包起來。”
小心翼翼站在他身后的柜員,動作非常迅猛,生怕這位金主后悔。
幾十個大袋子,瞬間擺在眼前,五六位柜員簇擁著他出門。
接下來幾天,謝杰什么也不做,每天請一大堆朋友吃喝玩樂。坐在同一個位置,一身名貴的行頭,白色襯衣和黑色西服擼起小半截,露出天價手表。他瞇著眼享受著小弟的奉承,再大手一揮買單。
此事驚動了小師妹,她特地過來中環看熱鬧,撞上前來赴約的袁騰師兄。
兩人并不進去,遠遠地看著志得意滿的謝杰。
到底是窮人乍富,擺闊也難脫滑稽相,小師妹突然好笑地問大師兄:“這是第幾階段了?”
袁騰也笑了,他剛暴富那會兒也這般傻里傻氣:“這才剛剛步入第一階段。”
窮人乍富時,恨不得昭告天下,終于也成了有錢人。然后,就是無數次午夜夢回失去一切,被生活狠狠打回原形。
“那你呢?”安凌嫣調侃大師兄。
“第三階段。”袁騰已不是窮人乍富的毛頭小子,他開始投資固定資產,買樓入股。
安姐被一個電話叫走,耽擱已久的電視劇《傾城之戀》即將播出,她要趕回去做宣傳。隱隱聽說那部戲,謝杰推掉了,把支票還給別人。
很快,隨著戲約越來越多,謝杰身價水漲船高。資產也在暴風式增長,他開始厭煩以前暴發戶做法,開始投資電影。
謝杰投資一部電影,并出演男主角。頭回投資,擔心血本無歸,他特地邀請小師妹前來挎刀。
安姐因《傾城之戀》拿下收視冠軍,心情非常好,基本上來者不拒。因是私人邀約,安姐知道謝師兄手頭不寬裕,打算友情出演。原本只想客串幾天,到劇組才知道,師兄給她安排的角色是女主角,且兩人出演情侶。
安姐攥緊劇本,有些無語,完全沒法想象與謝杰出演情侶的場景。
謝杰這混蛋,她都不要片酬,竟還被坑。
她抓著劇本一臉惆悵,有些幽怨地看向謝杰,“可以換個角色嗎?”
以兩人的關系而言,演什么情人,演冤家差不多。
謝杰不同意,堅決讓她出演女主角。
“你是影后,看木頭都能入戲。”
“不行,跟這沒關系,我看著你的臉就想笑。”她直搖頭,表示拒絕。
誠然,即便對著一頭豬,安姐也可以演得天衣無縫。
但是,跟謝杰、秦朗等人有感情戲,不如給她一刀。
“你不能這樣對我,這是我最重要的戲。”謝杰委屈巴巴地說。
小師妹一愣,很快反應過來:“你全部的錢投進來了?”
“差不多。”
看他不像開玩笑,安姐開始替他擔憂,“萬一賠了,你豈不是要破產?”
謝杰哭笑不得:“小師妹,你盼我點好的吧!”雖不是全部身家,但也快半數江山,這部戲只能成功!
安姐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寬心:“放心,我不會讓你破產的。”
謝杰輕輕摟著師妹,以表謝意,眼里卻滑過一抹得意。
就知道,小師妹吃這招。
拍戲間隙,謝杰與許明導演侃大山,聊起過往戲曲生涯。
一瞧見小師妹走過來,謝杰立刻閉嘴。
“怎什么,你這么怕她?”
“不是。”他別扭地說:“我的那三板斧,在她面前拿不出手。”誰不知道,安凌嫣曾是粵劇四大花旦之一。謝杰比她多唱十幾年粵劇,但在她面前,從不敢說是內行。
“我唱了十幾年戲,她開嗓就鎮住我。我演兩三年電影,連安慰獎也沒見過。小師妹演第一部電影,上來就拿了影后。她的存在,讓我等凡夫俗子明白,天才是引領風騷!這句話不是我說的,是我師父說的。我的小師妹,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演藝天才,老天爺,就是這么偏愛她。”小湘云從十二歲起,開始演旦角戲碼,兼反串少年英雄。十四歲個頭比他們高,花旦武旦,文臣武將,任何戲碼任演,一人頂半邊天。相比之下,幾位師兄一角難求,只能當個鳴鑼開道的小嘍啰。
場務搭好景,便過來叫幾人準備拍戲。
正式拍戲,謝杰的拼命程度,讓人為之心驚。
“師兄,要不要這么拼命。”看著謝杰沒有任何保護措施從三十樓跑下來,安姐膽戰心驚。
她從墻頭一躍而下,猛地捶他幾下,“小心有命賺錢,沒命花。”
小師妹不懂,當年進入電影圈第一天,袁騰便和他說:“粵劇以唱為先,以前我們天資愚鈍,連搏命的機會都沒有。這一次,我們豁出命來,也要出人頭地。”
謝杰虛虛抓住她的手,無比認真地說:“以前,我沒有機會搏命,現在不同了。”
如今,電影圈只要你舍得豁出命,總有一番新天地。
安姐想起少年得意之時,正是眾師兄弟排列如小嘍啰,莫名感到抱歉:“對不起。”
“我們不怪你,只怪自己沒這個天分。如果劇團靠我們扛旗,一定不會有多少觀眾買單,如何幫師父扛起粵劇金字招牌。不說傳承,一大幫子人先得餓死。”
“我現在很好,這個圈子漸漸有了我的名字。電影賣座,人也受歡迎,吃點苦頭有什么關系。”藝術上不開竅,再努力也是枉然。今時不同于以往,可以被大眾看到,被人認可,他無比暢快。
“那你們為什么不拍電視劇,都去拍電影呢?”
“拍電影更受人尊敬,也更容易接近成功。師妹,我就是想證明,沒有天賦的普通人只要足夠努力,也可以成功。”謝杰斬釘截鐵地說。
“師兄,你從來都不是配角,你是整個電影圈的主角。不過,我希望你惜命點,千萬不要有命賺錢沒命花。”
“放心,我買了巨額保險,受益人是師父。”
“你傻不傻?師父缺錢嗎?”她氣得踹一腳。
有一場戲,要從臨時搭起來的竹架上跳下來。
竹架高十余米,風一吹,竹架子搖搖晃晃,往下覷一眼,嚇得腿軟心顫。
臺上幾個美人嘰嘰喳喳,全然不敢往下跳,浪費好幾卷菲林膠片,許導演在底下罵娘。
這群鶯鶯燕燕嚇到臉色發白,扭扭捏捏不肯跳,謝杰主動示范一下。
他魚躍而下,在藍色的墊子上翻滾一圈。等他翻上墻頭,再度爬回腳架上,指揮幾人往下跳時,柳夢君擺擺手,顫巍巍地站起身,抬起手指定她:“你的動作難度大,我學不會,我要她跳。”
謝杰咂舌,悄悄捅小師妹,“你什么時候得罪她?”
真是天生的冤家。
安姐無辜地擺擺手,“我哪知道。”
人家指名道姓讓她跳,她沒有理由拒絕。
瞧準墊子,魚躍而下,背部卸力,穩穩落在墊子上,毫發無損。
墊子不足二十公分,中間略微凹陷,跟背部著地差別不大。別說,還真有點痛,怪不得人家不愿意跳。這么多人面前,安姐不好齜牙咧嘴,不然她們更不愿意跳。
安姐讓場務多拿來兩床墊子,估摸著不會太受罪,才重新爬上腳架。
三人還是不敢跳,導演暴跳如雷,氣得破口大罵。迫于多方壓力,幾人只好振作起來,謝杰教她們如何保護自己,小師妹坐在腳架上大喘氣。
謝杰的組,真不好進,全是打打殺殺,上躥下跳,簡直無寧日,怪不得他整天不是手纏著繃帶,就是腿瘸。
拍完一天的戲,別人回去酒店休息,師兄妹兩人心情無法平復,默契地坐在欄桿上看著夕陽沉沒。
安姐嘆一口氣:“你們的江湖總是打打殺殺,和我不一樣。”她挺惜命的,更偏愛文戲。
這一路,遇見的刀光劍影不少,也沒有這般以性命相搏來得刺激。
謝杰摟著她薄薄的肩背,贊同地說:“我們都是赤手空拳走江湖,你靠才華吃飯,我賣命博出路。”
無論選擇哪一條路,皆是辛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