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凌嫣來穗做show的新聞,早在珠江臺播過無數次,羊城新聞頭條全是這位亞洲最紅歌星。
天河體育館剛落成不久,廣州人好掙錢不愛追星,敢在廣州連開多場演唱會,安姐也是破天荒頭一個。因無先例可循,幾乎所有人心里打鼓。沒想到一開票,電話被打爆了,線下排起長龍,五個小時售完十幾萬張票,簡直史無前例。因省城一票難求,葉芝拍板多加五場,湊夠十場演唱會。
下午,兩點鐘。
一輛勞斯萊斯,從白天鵝賓館前往天河體育館排練,駛過在珠江邊上時,猛然看見一個熟人。
晴空白云下,鳳凰木枝繁葉茂,隨風簌簌而動。悶熱的主干道上,一個男人拉著小推車賣水果。旁邊有一個報亭,放著黑白小電視,聽到熟悉的名字,靠在鳳凰木樹上的男人立即伸長脖子,從幾寸大的黑白屏幕里望著那張風華絕代的臉龐。
兩人港城一別,她依舊是天上的明月,而他已經淪為腳下泥。
“停車!”僅有兩米之距,再不開腔便錯過,安姐急忙叫停司機。
葉芝不解,往車窗外望去,瞧見那位熟人,心下了然。以安凌嫣的性格,無法看著舊情人落魄至此,而袖手旁觀。
葉芝不愧是金牌經紀人,眼見安姐要下車,立刻按住她:“你忘了你是誰?你下去會引起騷動的。”
安姐有些茫然,“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說要回鄉發展,她便給了他十萬塊分手費。怎么才一年不見,他就落魄成這副模樣?
不好好當模特,當什么水果佬。
葉芝倒是一點也不意外,以他的業務能力和態度,能端得住模特的飯碗才有鬼。
“廣州是經商之地,沒有成熟的造星體系,他表現力一般,有今天不意外。”
“芝姐,幫他在京城找一份平面模特的工作吧。”安姐深吸一口氣,有些煩惱地撓撓頭,不得已拜托葉芝。
葉芝立即給京城的主編朋友打個電話,很快工作安排好了,轉過頭問她:“要不要帶他上車,你和他見一面?”
要錢也好,安排工作也罷,這些都不算事,葉芝最怕安姐頭腦不清楚,余情未了。
“不用了,我怕他看見我會更難堪。”安姐有不忍看別人羞憤的窘態,垂眸靠在皮質椅背,輕輕搖頭。突然想起什么,料定他去京城謀生缺少盤纏:“芝姐,給他點路費。”平日里,安姐身上很少帶錢,眼下既無港元,也無人民幣。
“我知道。”葉芝下車,繞過長長的鐵欄桿,在小攤前站定。
許威偏過頭看黑白電視,察覺到有人站在攤前,下意識招攬顧客:“你要點什么?”
抬頭一看,大驚失色,許威瑟瑟發抖地叫了聲:“葉芝姐。”
“不是要做模特,怎么當了水果佬?”
“您知道的,廣州沒有娛樂圈。”
安姐抵穗做show,人盡皆知。既然葉芝來了,是不是安姐也在這里?他轉頭掃視一圈,看見一輛紅色勞斯萊斯,立即羞愧低頭。
“她是不是也來了?”
“嗯,她讓我給你在京城找一份模特的工作。你是要繼續當水果佬,還是去京城當模特?”
許威想到這一年多跑了無數家雜志,人家都不要平面模特,只能受挫而歸。失意時,天天去酒吧借酒消愁。無家無業,坐吃山空,安姐給他的十萬,已然耗盡八九。
他劈腿在先,安姐竟能不計前嫌幫他。許威眼里濕潤,無比感激地看著紅色座駕,點頭如搗蒜。
“不過,我也有條件。”
“您說?”
“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也不要在媒體面前提起她,你也不想成為她的人生污點,是吧?”
這話太難聽,許威卻早已沒有借來的威風,“是她的意思嗎?”
“是我的意思,她并不知情。”葉芝頓了頓,決定替安姐處理掉這個麻煩。
“當初,你帶著目的出現在她面前,趁著她對情愛朦朧不明之機,乘隙而入成為她的男友,借光作威作福。你不懂珍惜這份榮耀,竟敢在她全球巡演時劈腿,被記者捉包,讓她淪為香江笑柄。她有說你的一句不是嗎?沒有,她平靜地和你分手,給你天價分手費,如今又替你安排工作。”
“許威,做人要有點良心,不要再給她找麻煩了。”說到這里,葉芝有些咬牙切齒。
這個傻女仔,天生就是良善之人。只有成全安姐的善舉,她才能安然生活。
“對不起!替我謝謝安姐。”許威后悔了,卻并不是后悔與安姐分手。這般的螻蟻,不配站在她身邊,能與她有幾個月緣分,已經莫大榮幸。他悔的是,不該在劇組和片場作威作福,不該劈腿尋求刺激,讓安姐受到非議。
“你好好工作,就是對她最好的報答。”
“好,我以后一定好好工作。”他滿口應承。
人的一生中,僅有寥寥幾個機會。他已經錯過最好的機會,不能再錯過這個機會。
“你知道她為什么不見你嗎?”
許威低著頭,似無顏見人,沮喪地搖搖頭。
“怕你看見她,會覺得難堪。”
聞言,許威難過之情滔滔而來。怕人瞧見他的眼淚,他扶著車貓著身,眼淚直線滴落在地面,砸開塵土。
“我從沒見過這般純善、仁義的女仔,你不配出現在她身邊。不管以后是好是壞,請你堂堂正正地生活,做個真正的男人。”
“好!”
囑咐完,葉芝掏出一沓錢放在稱上,轉身就走。
許威會痛改前非,還是繼續自暴自棄?每個人都是自己命運的舵手,如果他執意偏航撞上冰山,也是命運使然。
廣州天河體育館,安姐在為接下來的演唱會排練。
排練過后,安姐接受電視臺訪問,剛畢業的實習生林蕓擁有難得的采訪機會。
采訪前,安姐看著青澀的小女生,關切地問:“你們是不是按字數算稿費?”
“是的。”林蕓忐忑地回答。
“那我多說點。”
安姐天生有共情力,總能體諒所有人的不容易。
永遠尊重觀眾,永遠愛著舞臺。
采訪完后,安姐起身離開訪談間,折返回化妝室。拐角處,看見一位穿著藍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在抹眼淚,惱恨之際猛錘幾下石柱。
她有些詫異,不由自主地走過去:“你怎么了?”
陳禮抬頭看見大歌星,沒來得及收束情緒,眼里尚含著一泡熱淚。如此狼狽的場面,被一個女人瞧見,多少有點難堪,尤其是全國聞名的大歌星。
他慌忙低下頭,張不開口,于是選擇沉默。
一個叫“猴子”的工作人員來找安姐溝通舞臺細節,看到這一幕,主動上前替他解圍。
“安姐,陳哥是因為老婆生了孩子,但沒錢交住院費,也沒有營養費,他正為這一件事憂心呢。”
原來是這事,看來對方是個好男人。雖然沒用,好歹知道擔責任。
“猴子,給他點錢。”
猴子遞給他一沓新錢,估摸著有上萬。
早有耳聞她豪爽,沒想到真能如此視金錢如糞土。
陳禮哪里見過這么多錢,嚇得一個激靈,“不需要這么多錢,您借給我幾百就成。”
“拿著吧,給你妻子買點好的養身體。”
“我還不起。”他一個月工資才幾十塊,不吃不喝多少年才還得起。
安姐輕笑一聲:“沒事,我送出去的錢,很少有人還。”
萍水相逢,何敢厚領?
陳禮是硬頸之人,只借走一千元應急,其余分文不要。
這人有點意思,安姐不便相強。對方惦記著老婆孩子,拿了錢便著急往家里趕。
“等等!”安姐出聲留人,把腕上的湖色平安扣解下:“這個小物件,送給你女兒當個小玩意。”
她腕上之物,豈是凡品,翡翠成色自然極好,他拒不敢收。
小小平安扣,安姐只當隨禮,“小玩意不值幾個錢,當個平安符罷了。”
見她執意要送,陳禮不得不收下,“謝謝安姐!”
回去的路上,他去市場買了一只雞,給妻子熬湯。
“你哪來這么多錢買這些。”
“跟一個朋友借的。”
這年頭,十個有八個吃不飽,李霞記得他的朋友都是窮人,哪有這些錢。
“安凌嫣借的。”
“誰?不會是大歌星安凌嫣吧?”李霞立即做起來,激動地看著丈夫。
“是。”陳禮不慌不忙地盛出雞湯,遞給妻子。
李霞接過去,“她不是在香港嗎?”
“她來內地開演唱會。”
“借給你多少?”
“一萬。”
“一萬?!”李霞不敢相信,這年頭竟然有人借錢是萬字開頭。這么多錢,夠在省城買一套房。
“我沒要那么多,只拿一千。”
“她就不怕咱們還不起?”
“人家開一場演唱會百八十萬,看報紙上說這次巡演要開幾十場。”等李霞喝完雞湯,陳禮倒了一盆熱水,給妻子擦身體。
“別人賺多少錢,跟我們有什么關系。她愿意借給我們,就是情分。”安姐的這份情,兩人承下了。
“是啊。”夫妻倆人對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