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走廊在凌晨三點鐘會發光。消毒水的氣味被稀釋成透明的薄霧,懸在日光燈管下方。我盯著輸液袋里勻速下墜的水珠,聽見隔壁陪護椅的金屬關節在暗處輕響。
那位穿深灰夾克的老先生第三次調整坐姿,衣料摩擦聲里藏著焦躁。當我的目光第三次掠過他膝頭那本《時間簡史》時,他忽然把書遞過來:“要看看嗎?“后來我們聊起量子糾纏與宿命論,直到晨光漫過走廊盡頭的玻璃門。護士拔針時,老先生往我兜里塞了顆陳皮糖,糖紙上的褶皺與他眼角的紋路驚人相似。
后來我在住院部電梯里又見過他兩次,我們默契地點頭,仿佛那場關于平行宇宙的夜談從未發生。電梯門開合的瞬間,我忽然明白,有些靈魂震顫只能發生在特定坐標——比如凌晨三點鐘的輸液室,比如被雨困住的公交站臺,比如某架即將降落的航班舷窗邊。
公司樓下的咖啡館,穿墨綠圍裙的女孩記得所有人的習慣。她在我點的美式旁畫過笑臉,在臺風天多送過半塊司康。某個加班的雨夜,她突然說起老家屋檐下的紫藤,說花瓣落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像外婆的紡車。水汽在落地窗上蜿蜒,我們之間突然裂開一道光的縫隙。第二天再去時,她的圍裙變成了淺藍色。
前年冬天部門聚餐,新來的實習生小張坐我旁邊。當我們同時說出“糖醋排骨要蘸底下的湯汁才好吃“,當他用筷子尖在桌布上畫出的圖案和我下意識畫的重合,當所有人在KTV吼歌時我們縮在角落聊《百年孤獨》的開場白——那一刻的驚心動魄不亞于發現某個失落文明的遺跡。半年后他離職時,我們交換的聯系方式至今沉在微信列表底部。
現在我常去河邊看釣魚的人。他們并排坐著,浮漂在暮色中明明滅滅,像散落在銀河里的星子。偶爾有人釣起巴掌大的小魚,周圍會泛起輕柔的騷動,很快又復歸寂靜。波紋消散時,我想起那些螢火蟲般的相遇時刻——它們不會持續照亮前路,但確曾真實地閃爍過。
年輕的時候,你以為會和許多人心靈相通,但是后來你發現這樣的事情,一輩子只會發生那么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