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鋼琴漆面染成深海時，林夏的食指正懸在顧言脊背第三節脊椎上方。那是他們發現的秘密：當他演奏《月光》第三樂章時，這個位置會浮現細小的雞皮疙瘩，如同被揉皺的譜紙。

“別動。“她蘸著碘伏的棉簽停在半空。三角琴內部的空間彌漫著松香與血銹味，顧言的白襯衫裂成蝶翼狀，鞭痕在背肌上交錯成五線譜。他弓起的脊梁像一把被暴力調音的小提琴，林夏突然想起父親生前修理舊琴時說的：最珍貴的木材，裂痕里都藏著年輪密碼。

“你該離開。“顧言的聲音震動著琴箱內壁，“他們很快會發現...“

林夏的指甲掐進掌心。十分鐘前斷電瞬間，她看見監視者手中的電擊器泛著藍光，與顧言母親耳釘上的冷芒如出一轍。此刻琴板外傳來皮鞋叩擊大理石的聲響，某種金屬器械正在刮擦琴蓋。

“還記得《動物狂歡節》的烏龜樂章嗎？“她突然貼近他汗濕的后頸，用氣聲哼出緩慢的旋律。顧言立刻會意，將手機亮度調到最低，調出節拍器APP。當機械的滴答聲與她的哼唱形成詭異對位，監視者的腳步聲果然出現遲疑——這是布魯諾教授發明的聲波干擾術，上周他們剛在古籍中發現記載。

趁來者分神的剎那，顧言推開琴板暗門。月光如銀幣灑在逃生通道的鑄鐵旋梯上，他拽著林夏的手腕向下狂奔，繃帶滲出的血珠墜落在她裙擺，開出一串猩紅的連音線。

舊琴行的霓虹燈牌在雨夜中忽明忽滅。顧言撬開地下室門鎖時，林夏發現他的動作帶著令人心驚的熟練。潮濕的空氣中漂浮著腐爛的松木香，五十架破損樂器在昏暗中靜默如墓碑。

“這是我的諾亞方舟。“他點燃煤油燈，火光照亮墻上的星圖——用粉筆繪制的星座間標注著奇怪的頻率數值，“每當巡演到新城市，我都會尋找這樣的地方。“

林夏撫過一把大提琴的裂腹，琴箱里突然滾出銹跡斑斑的八音盒。發條轉動的剎那，《致愛麗絲》的變調旋律讓她寒毛直豎——每個音符都比標準音低半度，像是被按在水底演奏的挽歌。

“我父親的改編。“顧言掀開地板暗格，取出裹在油布中的日記本，“他被宣告失蹤那晚，書房的留聲機一直在循環這段旋律。“泛黃的紙頁間飄落半張船票，終點站是維也納音樂廳，日期停留在2003年冬至。

林夏的指尖撫過船票鋸齒狀的斷口，“你看這里。“她將煤油燈湊近，殘缺的印章圖案與顧言門票暗紋完美契合，“你父親和我父母參加的是同一屆國際音樂節。“

雨聲突然變得狂暴。顧言包扎傷口的動作停滯了，紗布在他掌心皺成混沌的漩渦。林夏翻開日記本末頁，放大鏡下滑出一枚銀質琴徽，背面刻著德文：“沉默的音符里住著真相的幽靈。“

地下室的寂靜突然被尖銳的震動刺破。顧言從大提琴琴柱里取出老式傳呼機，液晶屏閃著血紅的代碼：0423#17。他的臉色在幽藍熒光中寸寸凍結，“母親提前啟動了凈化程序，我們只剩四小時。“

林夏正在解碼的樂譜從膝頭滑落。羊皮紙背面顯影出她父母的合影——他們站在布魯諾教授身旁，背后的黑板上畫滿琴弦振動方程式。照片日期正是船票出發前三天。

“我要帶你去個地方。“顧言突然扯斷腕間藍絲帶，傷口處露出微型追蹤器的冷光。他將絲帶纏在八音盒齒輪上，哼出那段異常的愛麗絲旋律。當最后一個降G音震顫時，西墻的胡桃木書架緩緩移開，露出鑲滿銅管的密道入口。

潮濕的甬道里，顧言的手電筒光束掃過墻面的涂鴉。林夏辨認出那些稚嫩的筆跡全是樂理符號，高音譜號下歪歪扭扭寫著：“爸爸說真正的音樂在海底。“

“七歲那年我被關在這里三天。“他的聲音在管道中產生詭異的回聲，“直到完整背出《平均律鋼琴曲集》才獲準喝水。“林夏的指尖擦過他觸碰過的墻面，青苔的觸感像無數哭泣的顫音。

當咸澀的風突然灌入鼻腔，他們已站在廢棄的地下鐵月臺。生銹的軌道上停著輛改裝過的管風琴車，彩色玻璃映出顧言眼中跳動的火苗：“這是父親的音樂實驗室，他相信次聲波能喚醒深海的記憶。“

林夏的掌心貼上積灰的操縱臺，液晶屏突然亮起人臉識別界面。在顧言驚愕的注視下，系統顯示：“歡迎回來，林教授之女。“

暴雨在凌晨三點二十八分驟然停歇。當顧言啟動聲波發射裝置時，整個隧道開始共鳴。林夏看見父母的影像從水霧中浮現，他們正在演奏某種奇特的弦樂器，琴箱里涌出的不是音符，而是泛著磷光的海水。

“這就是布魯諾教授要找的'亞特蘭蒂斯頻率'。“顧言的手指懸在紅色按鈕上方，“父親用次聲波錄制了海底文明的音樂，而我們的父母...都是殉道者。“

第一縷晨光刺入隧道時，林夏握住了顧言顫抖的手。他們的影子在管風琴銅管上無限延伸，如同終于找到彼此的和弦。在按下按鈕的瞬間，她突然明白：有些共振一旦開始，便會如深海暗流般永不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