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的夏天熱烈異常,每個人都熱的苦不堪言,吐著舌頭哈著氣苦哈哈地癱在桌子上??赡苁翘珶崃藢?dǎo)致,老班也受不了了,對我們不穿校服的行為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高-(1)班全體同學(xué)狂喜,大呼“老班英明!”于是各顯神通,膜而上掛小風(fēng)扇,保溫杯里放雪糕。累起書來立個小風(fēng)扇,拿個小噴水壺…幾乎人均短袖短褲,有的大膽甚至套裙子。總之,怎么涼快怎么來。
但蘇朝顏同學(xué)是個例外。
她像是個不畏艱難,頑強(qiáng)不屈的女戰(zhàn)士,再苦再累再多汗日脖子上和左手小臂上永遠(yuǎn)綁著兩塊絲巾。另外,她那段時間剛?cè)∠卵捞?,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四處炫耀,遇見我們必須亮亮她的兩排白白亮亮的牙齒來,閃閃紅人的狗眼。
“l(fā)ook!Look?。 彼笮Φ?,“蘇姐沒牙套就是天下第一美女!”
眾人:啊對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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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個早晨,甚多想法的沈洛同學(xué)(我!!)提出一起看日出的建議,得到眾代表的一致舉手贊同,只有蘇代表,懨懨地不說話。
“蘇子?”我問,“you呢?”
“啊,”蘇朝顏回道,“我估計去不了。我爸肯定不讓去?!?/p>
“你說全班第一也去,有什么不讓你去的?”
有人指了指正在刷題的第一名,笑茵。
“罷了罷了。為父就不陪你們這群小鬼去了?!?/p>
蘇朝顏扶額,擺擺手。
“好你個蘇朝顏!”
幾人又打鬧起來,誰知用勁過大,蘇朝顏不小心碰了桌子。
確實用勁過大,桌子都給跳起來了。
眾人立馬噤聲,都緊張地盯著我旁邊被震醒的江滿。
江滿斂著一身戾氣氣,迷迷糊糊地抬頭,掃了我們一眼。那一眼有七分冷漠,二分不耐,一分迷茫,轉(zhuǎn)了個頭,又睡下了。
哦,忘了說,江滿有嚴(yán)重的起床氣。一般剛睡醒幾分鐘或完全沒睡醒那是萬萬不得打擾的。
眾人看她睡下,長吁一口氣,笑著怪了會兒可憐的阿蘇,就都散了。
“戰(zhàn)神”氣場全開,踩著穩(wěn)健的步伐,踏著鈴聲進(jìn)來。眾人立馬“歸位”于是也沒人再想課間的事兒了。
我原以為是沒人想了的。
直到已脫離“睡醒幾分鐘”期的江滿石了碰我的胳膊時。我小心地避開戰(zhàn)神視線,低聲問她:“what?”
江滿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面寫著:
“小江,那啥,下課那會兒我不是故意的…一來自可憐的阿蘇”
江滿一臉問號。
“啥意思?下課怎么了嗎?”
看看,自己都忘了。
我思忖了一下,“或許是那會兒幾個人玩的時候不小心碰上桌子了?”
江滿問號更甚,“有這事兒?”
我:…
江滿怎么回的我忘了,反正一下課阿蘇就跑來了,聽江滿說她就沒放心上阿蘇嚎叫道,“我想了一節(jié)課啊小江?。。 ?/p>
然后幾人又興致勃勃地討論起了這幾天的“××市某一高中少女跳樓”的事兒。
然后我就聽著她們,尤其是知識似乎頗為淵博,還挎上了后桌同學(xué)眼鏡的蘇老師,從“喝農(nóng)藥自殺”一直扯到“上吊自殺”。
我:…
這比喜歡刑偵類的陳念同學(xué)都要專業(y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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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左右時,學(xué)校準(zhǔn)備開一次推遲已久的家長會。我是第二名,與第一名以及近日進(jìn)步最大的一位同學(xué)留在教室作為學(xué)生代表發(fā)言。
當(dāng)我聽著“英語女王”大人羅老師和“嘴強(qiáng)王者”大人(數(shù)學(xué)老師)楊老師慷慨激昂的演講后陷入對方演講帶來昏昏欲睡的效果時,一向被稱為“暴君”的老班忽然提出了一個驚為天人的奇思妙想。
“家長們,用三分鐘時間用一個詞總結(jié)一下自己孩子的優(yōu)點(diǎn)?!?/p>
好家伙,夠新奇!
我一下子來了興致,無效化“昏昏欲睡“效果。
“童婳?”“直率”“冉菲菲?”“上進(jìn)”…
“蘇朝顏?”老班問到了阿蘇。
蘇父動作優(yōu)雅,與蘇朝歡,蘇朝顏相似的成熟氣質(zhì)就給拿了出來,他面色冷漠,語氣更冷漠,
“沒有優(yōu)點(diǎn),一身缺點(diǎn)。”
一下子把我給驚了。
我看著這位四十幾歲卻氣質(zhì)不減的男人冷漠的表情,嫌棄的眼神,不由想起了與她哥哥姐姐以及這位父親完全不同的蘇朝顏。
沒有優(yōu)點(diǎn)…嗎?
老班說了一聲“坐坐坐,讓你說優(yōu)點(diǎn)呢”,又開始問下一個。
我嘆哪,“問誰敢與人正面剛,唯一班暴君爾?!?/p>
我們?nèi)酥孬@自由后,飛速下去給釋放在操場的各位同志分享教室里發(fā)生的事兒。
一聽老班干的事兒,眾人果然來了興趣,圍著我們?nèi)诉B問“我呢?我呢?”
有一種葫蘆娃圍著喊“爺爺”的既視感。
我只敢心里想,說出來還不得被真實?
我一個個回了,最后擠上來個兩眼冒光的阿蘇。
“我呢?我呢?”
她一臉期待。
“你爸說…”我猶豫了一會兒,最后有些艱難地開口,“沒有優(yōu)點(diǎn),一身缺點(diǎn)。”
空氣都滯了一下。
但蘇朝顏沒有停頓,無縫銜接,反應(yīng)迅速,哈哈大笑,“不愧是我的父親大人!行了,我去找那邊打游戲的那幾個啦!”
她揮揮手,揚(yáng)長而去。
夏日的驕陽將她影子拉得老長,她迎著天邊跑去,那樣生動活潑,似乎蘇父說的話對她絲毫沒影響。
但她眼中的光明顯暗了。
我想起高考出成績那天,她父親來學(xué)校找“歡卓”二人老師時滿臉的驕傲與自豪,有人夸那二人時都是滿面春風(fēng)擺擺手說“過獎了”。
雖然不禮貌,但我不由地想,或許蘇父對她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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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另外幾人說完后,我去找她,滿操場地找。最后我喘著粗氣,熱得滿頭大汗,在操場邊緣的一棵大柳樹下找到了她。
“蘇朝顏!”
我跑到她面前,站在樹蔭下。
陽光透過斑駁的樹影灑在她漂亮的臉蛋上,地抬起頭,淚痕未消,眼眶中有未消去的水潤,一只手在擺弄著她手臂上的絲巾。
她微微一笑。
有一種,支離破碎的凄冷感。
明明…是熱的要死的夏天啊。
那天我和她聊了好久好久,我才知道,她其實并不快樂。
她剛出生時,蘇父還沒崛起。家庭破落,他決定闖一闖,闖出一番名堂來,然后就把剛出生,用蘇母的命換來的,還異常孱弱的她留在了鄉(xiāng)下奶奶家。
小姑娘小時候又調(diào)皮又大膽,稱霸了他們家所在的那個村所有的雞,鴨,鵝以及大黃狗,哦,還有一群小孩子,雄糾糾,氣昂昂地“四處征戰(zhàn)”。
蘇奶奶特別特別好,好到給小小蘇天天做她愛吃的酸菜魚。于是有天,奶奶出去買魚,小小蘇去翻書柜,打翻了放在桌上準(zhǔn)備放涼給小小蘇喝的開水。從脖頸到脊背,一片疤痕。
這就是她為什么綁絲巾的原因。
十二歲那年,奶奶去世,她被接回這個不像家的家。
她的父親不喜歡她,或許是因為蘇母的原因,也或許是因為她來自鄉(xiāng)下的原因,也或許是傷疤的原因??偠灾?,在他眼里,她一無是處。
她的姐姐和哥哥都好優(yōu)秀,只有她那么差。
“你挺好的。”聽完,我默默地說。
“他不這么覺得啊.”她聳聳肩,似乎無奈道。
“那手臂上的呢?”我又問。
“哦,這個啊,”蘇朝顏揚(yáng)揚(yáng)手臂上的紗巾,哈哈大笑,“因為好看啊!”
一臉傻逼樣。
但當(dāng)時的氣氛真得好沉重,沉重到連哈哈大笑都掩蓋不了。
女孩的悲傷似乎比那個夏天還要熱烈,熱烈到幾乎令人痛苦。
后來我才知道,像這種熱烈到令人痛苦的夏天,叫作苦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