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小青款步走來，賈環(huán)只斜睨了一眼，下巴微揚，帶著幾分被打擾的不耐：“我去何處，與你這丫頭有什么相干？”
小青面上不見半分惱色，反倒淺淺一笑，聲音壓得低了些：“三爺莫非不想趁著今日熱鬧，尋個由頭扳回一局，也讓旁人瞧瞧？”
這話說到了賈環(huán)心坎里，他眼中霎時亮了亮，先前的倨傲散了大半，急切道：“自然是想！可她們素來瞧不上我，哪里肯帶我玩？”
“這有何難？”
小青從袖中摸出個小巧的荷包，輕輕一掂，里頭銀角子發(fā)出細碎的碰撞聲。
“我陪三爺過去便是。只需三爺信我?guī)追郑乐业脑捫惺拢９苣苴A個痛快，讓眾人都另眼相看。”
賈環(huán)將信將疑，撇了撇嘴：“你莫不是哄我玩？先前跟著寶玉那幫人，我哪回不是輸多贏少？”
“三爺且瞧著便是。”
小青取出一錠五兩重的雪花銀，在他眼前晃了晃，銀錠子在日頭下泛著瑩潤的光。
“我如今是林姑娘認(rèn)下的義女，月錢、賞賜從不短缺，這點子錢還輸?shù)闷稹Ｕ嬉斄耍阄业摹ＺA了，自然是三爺?shù)牟暑^。”
一見到實打?qū)嵉你y子，賈環(huán)臉上的疑慮頓時煙消云散，眉梢眼角都堆起笑來，連稱呼都變了：“倒是我忘了，小青姐姐如今也是有體面的人了。既如此，咱們便去湊個熱鬧！若是輸了，姐姐可別耍賴才好。”
那副前倨后恭的模樣，一股子見錢眼開的小家子氣。
小青抿唇笑道：“三爺放心，我斷不會耍賴。”
二人結(jié)伴往迎春院里來，剛進月亮門，便見迎春、探春、惜春并幾個丫鬟圍坐在炕上，正玩擲骰子趕老羊的游戲。
迎春性子懦弱，手里拈著骰子，半天不敢擲。
探春眼明手快，正算著各人的籌碼。
惜春則在旁閑看，時不時撥弄一下炕桌上的蜜餞碟子。
見賈環(huán)進來，探春先抬了眼，淡淡的問：“三爺怎么來了？”
語氣里帶著幾分疏離。
賈環(huán)被她問得有些局促，小青忙上前笑道：“方才見幾位姑娘在此熱鬧，三爺說也想湊趣，不知姑娘們肯不肯賞臉？”說著便將帶來的銀角子往桌上一放，“小賭怡情，輸了可不許惱。”
迎春訥訥地點點頭，惜春只瞥了賈環(huán)一眼，沒說話。
賈環(huán)定了定神，挨著炕沿坐下，手心里竟有些冒汗。
往日他跟著來，不是被冷落就是被打趣，哪有今日這般“受待見”？
第一把開局，探春擲了個六點，占了先。
輪到賈環(huán)時，他攥著骰子猶豫不決，眼角余光瞥見小青在桌下輕輕碰了碰他的膝蓋，又朝他使了個眼色，口型無聲地說了個“五”。
賈環(huán)心一橫，將骰子往碗里一撒，竟真擲出個五點，恰好壓過探春，贏了頭彩。
他愣了愣，隨即臉上泛起紅光，卻還強裝鎮(zhèn)定。
接下來幾把，賈環(huán)仍是半信半疑，可每逢他拿不定主意時，小青總能借著遞茶、撿籌碼的功夫，或低語一句“這把勢頭好”，或用手指在桌上輕輕敲三下。
奇的是，但凡聽了小青的暗示，他總能贏。有時是險勝半分，有時是通吃全局。
炕上的籌碼漸漸往賈環(huán)面前堆，銀角子、碎銀子摞了一小堆。
賈環(huán)起初還收斂著，后來見贏的越來越多，索性放開了手腳，擲骰子時力道也大了，嘴里還不住念叨：“再來！再來！”
那副眉飛色舞的模樣，活脫脫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
迎春本就性子軟，輸了錢只蹙眉不語，手里的帕子攥得緊緊的。
探春面上漸漸沒了笑意，將骰子往碗里一放，沉聲道：“今日手氣不佳，不玩了。”
惜春早便沒了興致，扭過頭去看窗臺上的水仙，懶得再瞧賈環(huán)一眼。
丫鬟們見主子們興致索然，也都垂手侍立，屋里霎時靜了下來。
賈環(huán)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贏了個精光，雖有些得意，卻也被這沉默弄得有些不自在，訕訕地將銀子往懷里揣。
小青見狀，忙從自己荷包里取出幾串碎銀，笑著遞給迎春的丫鬟司棋：“不過是姊妹們玩鬧，哪能真讓三爺贏了去？這些你且收著，回頭給姑娘們買些果子吃，權(quán)當(dāng)是我替三爺賠個不是。”
賈環(huán)見狀急了，按住懷里的銀子道：“你這是做什么？賭桌上愿賭服輸，贏來的錢憑什么還回去？”
小青回眸看他，耐著性子道：“三爺，都是一家子骨肉，大過年的，何必為這點子錢鬧得不痛快？左右是玩，圖個樂子罷了。”
賈環(huán)將銀子揣得更緊了，嘟囔道：“你要做好人便去做，別想動我的銀子。”
“三爺放心，你贏的自然是你的。”
小青拍了拍他的胳膊，又對司棋道：“快收著吧，別讓姑娘們等急了。”
司棋遲疑著接了，謝了小青，便扶著迎春往里屋去了。探春冷冷瞥了賈環(huán)一眼，也帶著丫鬟走了。
賈環(huán)見人都走了，才納悶道：“你平白送這么多錢出去，倒像是我贏的是你的錢一般。”
“些許碎銀罷了，何足掛齒？”小青撣了撣衣襟，“玩得高興才最要緊。”
賈環(huán)盯著她看了半晌，忽然道：“往日里旁人都排擠我、算計我，你今日為何要幫我？我自己那點本事，怕是連鳳姐給的一吊錢都得輸光。”
他雖渾，卻也不是全然糊涂，知道今日能贏，全靠小青在旁提點。
小青攏了攏鬢發(fā)，慢悠悠道：“我哪里是幫三爺？不過是閑得慌，想湊個熱鬧罷了。輸贏本就沒什么要緊。再說，旁人縱有幾分怠慢，三爺不理會便是，何必往心里去？反倒惹得自己不痛快。”
賈環(huán)嘆了口氣，聲音低了些：“我也想灑脫，可我月錢本就少，姨娘又管得緊，動輒打罵，哪能像你這般自在？”
小青微微一笑“三爺是府里的正經(jīng)主子，處境比我先前好多了。我從前不過是林姑娘身邊的丫鬟，也沒覺得有多委屈。做好自己的事，旁人自然會另眼相看。你瞧我，一心伺候姑娘，她何曾虧待過我？”
賈環(huán)聽了，竟愣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似是心里被什么東西觸動了。
小青見他這模樣，便轉(zhuǎn)了話頭：“三爺贏了錢該高興才是。如今時辰還早，不如去街上買些姨娘喜歡的東西？讓她知道你長進了、有孝心，往后或許便不那么拘著你了。”
賈環(huán)撇嘴道：“才不呢！這些錢我要自己留著，若是讓她知道了，定要全拿走，分文不給我剩！”
小青見狀，從袖中取出一個描金漆盒，打開來，里面是一盒上好的玫瑰胭脂，香氣清雅。“既如此，三爺把這個拿去送給姨娘，她必定歡喜。”
賈環(huán)眼睛一亮，連忙接過來，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還是小青姐姐想得周到！多謝你了！”
說罷，揣著胭脂和銀子，興沖沖地往趙姨娘院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