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梅天的第一場暴雨像打翻的汞溶液漫過上海灘。Franck的軍靴陷在威海路弄堂的苔蘚里,黑色工裝褲濺滿泥漿。他對著銹跡斑斑的卷簾門猛踹一腳,震落的水珠里裹著1992年槍花樂隊中國巡演的海報殘片。
“都他媽2024年了,空調除濕系統還能被黃梅天干趴。“他扯開黏在胸口的無袖背心,露出左肩那枚用真空管拼成的般若刺青。錄音棚里十二臺工業風扇正對著馬林巴琴吹送熱風,掛在桁架上的镲片像受驚的銀蝶般顫動。
手機在此時震動,全息投影彈出第六個學生請假通知——那個總把雙踩踏板當縫紉機用的富二代說要飛去冰島避濕氣。Franck把鼓槌砸向由汽車輪轂改造的叮叮镲,金屬撞擊聲驚醒了角落的機械狗,它的電子眼閃爍出焦慮的紅光。
五公里外的陸家嘴環形天橋,Pony的智能雨傘正與氣象衛星博弈。傘面投射的《雅思聽力場景詞匯》被狂風撕成像素碎片,她不得不關閉AR功能,此刻才發現自己正站在某棟玻璃大廈的通風口下方。潮濕的熱浪裹挾著地下車庫的尾氣噴涌而出,將她薄荷綠的西裝套裙黏成第二層皮膚。
“前方積水嚴重,建議切換至擺渡船模式。“耳機里的導航AI用英式口音發出警告,Pony看著懸浮屏上跳動的紅點,那是她親手組裝的語音識別模塊,此刻正在公文包里發出過載的嗡鳴。繞開外灘觀光隧道需要多花二十七分鐘,而今晚的托福沖刺班還有——
某種原始的震動突然穿透城市噪音。她僵在原地,公文包拉鏈上的金屬掛件正在高頻震顫,仿佛有無數螞蟻沿著脊椎爬進耳蝸。這不是地鐵經過的轟鳴,而是某種精密計算過的暴力,像用手術刀剖開柏油路面,讓地脈深處的巖漿噴濺成音符。
雨水開始倒灌進她的淺口單鞋。Pony跟著直覺拐進弄堂時,看見一群穿鉚釘皮衣的年輕人正從車庫涌出,他們脖子上掛的降噪耳機像某種神秘護身符。空氣里殘留的聲波讓墻壁上的青苔呈現出放射性紋路。
車庫卷簾門半敞著,漏出的暖光里懸浮著金色塵埃。Pony的牛津鞋跟卡在門軌凹槽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墻上用吉他琴弦焊接的SH市軌道交通圖,12號線標紅的位置釘著張泛黃的鼓譜——那是Metallica《MasterofPuppets》的手寫改編版。
穿黑色背心的男人正在肢解一架通通鼓。他肌肉虬結的手臂布滿新舊傷疤,左手握著的電焊槍噴出幽藍火焰,將汽車排氣管焊接成某種后現代打擊樂器。Pony注意到他腳踝系著的銀鏈綴著微型齒輪,每次移動都會發出與頭頂風扇共振的蜂鳴。
“請問...“她的聲音被突然啟動的壓縮機吞沒。男人轉身的瞬間,焊槍光弧照亮了他的面部輪廓——那道從眉骨延伸到下頜的疤痕,像五線譜上突兀的休止符。
“私人工作室。“Franck用鼓槌指了指墻上的霓虹燈牌,斷裂的燈管拼出“金屬地獄“四個字,“體驗課三千八每小時,嚇哭不退錢。“
Pony的太陽穴突突跳動。她看見角落里躺著臺被改裝成調音臺的街機游戲機,拳皇97的角色正在示波器上廝殺。最令人不適的是那些懸掛在天花板上的金屬殘片:自行車鏈條、手術剪刀、老式打字機按鍵,全都隨著低頻震動相互撕咬。
“我是來找...“公文包里的語音模塊突然發出刺耳嘯叫,Pony慌亂中碰倒了立在墻邊的銼刀架。數十把不同規格的金屬銼刀如多米諾骨牌般傾倒,在水泥地上敲擊出《致愛麗絲》的開頭小節。
Franck的瞳孔驟然收縮。這該死的巧合讓他想起伯克利那個暴雪夜,醉酒的室友用扳手敲擊暖氣管演奏的生日歌。他彎腰撿起最長的平銼,手腕輕抖便在軍鼓邊圈敲出精準的三連音:“小姐,你毀了我的《月光奏鳴曲》。“
Pony后退時撞上了懸掛的汽車彈簧,四百赫茲的余震順著脊柱直沖天靈蓋。她終于看清工作臺的全貌:那上面堆著用軸承改造的踩镲架、嵌滿CPU散熱片的康加鼓,還有正在冒煙的真空管均衡器。這哪里是音樂工作室,分明是賽博瘋子的手術室。
“分貝儀顯示這里噪音超標47.6%。“她舉起手機,刻意調出環境保護局的紅色警告頁面,“根據《SH市社會生活噪聲污染防治辦法》,每天18點至次日8點...“
Franck突然用鼓槌猛擊身后的不銹鋼垃圾桶。聲波在環形空間里折射成物理耳光,Pony的珍珠耳環應聲而裂,滾落在地的珍珠被機械狗當做零食吞入腹中。
“歡迎來到現實世界,公主。“他扯下監控攝像頭的電源線,纏繞在青筋暴起的小臂上,“這里是金屬樂的子宮,所有規則都會在128BPM的心跳里重組。“
暴雨在此時達到高潮。屋頂的防雨布突然破裂,渾濁的水流傾瀉在通著高壓電的顫音琴上,瞬間迸發的藍光讓所有金屬設備開始齊聲哀鳴。Pony驚恐地發現自己的鉑金項鏈正在升溫,而Franck紋身上的真空管紋路開始詭異地流動。
“趴下!“男人咆哮著撲過來。他們跌進那堆汽車坐墊時,Pony聽見頭發擦過效果器旋鈕的噼啪聲。Franck的體溫透過濕透的背心灼燒她的后背,而那把用來切割镲片的角磨機正在三米外迸射火星。
機械狗突然啟動應急程序,用合成器音效播放《友誼地久天長》。在這荒誕的BGM中,Pony透過潮濕的劉海看見:被雨水浸泡的電路板正在地面積水中投射出幽靈般的樂譜,那些扭曲的音符與墻上的軌道交通圖產生量子糾纏,最終在東南角交匯處拼出她學生證上的條形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