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銅鏡里看見那道光的。

青銅鏡面突然泛起漣漪，像是有人往時光長河里投了塊石子。指尖觸到鏡面時，我聽見玻璃展柜發(fā)出細碎的碎裂聲，那些蛛網(wǎng)般的裂紋沿著我的掌紋迅速蔓延。

“蘇小菲！你干什么呢！“身后傳來指導(dǎo)老師的驚叫。

我想抽回手，卻發(fā)現(xiàn)整個人被某種力量釘在原地。展柜里那面出土自唐高宗年間的雙鸞銜綬鏡突然泛起幽藍光芒，鏡中倒影開始扭曲——齊耳短發(fā)漸漸拉長成堆云髻，白大褂幻化為石榴紅齊胸襦裙，耳垂憑空多出明月珰，墜得生疼。

“大唐時期......“我喃喃著三天前在教授辦公室瞥見的論文標(biāo)題，后頸突然一陣灼痛。整座博物館的燈光開始明滅閃爍，展柜玻璃轟然炸裂，無數(shù)時空碎片裹挾著盛唐的風(fēng)撲面而來。

再睜眼時，檀香嗆得我連咳三聲。青灰色帳幔低垂，身下是硌人的硬板床。抬手摸到綢緞質(zhì)地的被褥，耳后突然傳來細微刺痛——那里本該有顆朱砂痣的位置，此刻正突突跳動著。

“武姐姐可算醒了。“脆生生的嗓音帶著刻意壓低的興奮，“昨兒夜里您高熱不退，奴婢差點要去稟報王公公......“

我猛地坐起身，眼前是個梳雙丫髻的圓臉宮女。她手里的銅盆咣當(dāng)落地，清水潑濕了青磚地面。順著她驚惶的視線望去，我望見菱花鏡中陌生的容顏——柳葉眉斜飛入鬢，眼尾天然上挑，左眼瞼下有顆淚痣。

這不是我的臉。

但作為歷史系研究生，我認(rèn)得這張臉。永徽二年的感業(yè)寺，被削發(fā)的先帝才人，以及三年后那道改變大唐命運的詔書——此刻鏡中倒影，分明是二十四歲的武媚娘。

“現(xiàn)在是......“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

“永徽二年三月初七呀。“小宮女撿起銅盆，袖口露出腕間淤青，“昨兒智圓師太罰您跪經(jīng)，說您抄的《大般涅槃經(jīng)》有錯字......“

我掀開衾被下榻，絲履踩到個硬物。彎腰拾起，是半塊殘缺的銅鏡，邊緣雕刻著熟悉的雙鸞銜綬紋——正是博物館那面古鏡的另一半。銅鏡背面有暗紅色污漬，湊近細聞，竟是血腥氣。

“這是......“

“姐姐快收好！“小宮女突然撲過來，“上次您說這鏡子能照見前塵往事，智圓師太就要拿它去鎮(zhèn)妖塔......“

話音未落，禪房木門被人踹開。穿褐色緇衣的老尼手持念珠，身后跟著兩個膀大腰圓的仆婦。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史書記載永徽二年武媚在感業(yè)寺險遭暗害，難道就是今日？

“阿彌陀佛。“老尼合掌時，我瞥見她指甲縫里的朱砂，“武才人既然病愈，便該去佛堂做午課了。“

我攥緊銅鏡，鋒利的邊緣割破掌心。血腥味中，突然有畫面涌入腦海——古井、掙扎的水花、繡著金線的緇衣下擺。這是......預(yù)知？

“師太且慢。“我學(xué)著電視劇里的姿勢福了福身，“昨夜夢見先帝，說要在禪房受我供奉的《法華經(jīng)》“

老尼臉色驟變。我知道賭對了，史載智圓師太正是因私藏先帝御賜經(jīng)卷被處死。果然她眼神閃爍：“既然如此，午課改在申時。“

看著三人匆匆離去的背影，小宮女突然軟倒在地：“方才她們袖袋里......有麻繩。“

我扶她時觸到銅鏡，更多畫面閃現(xiàn)：被篡改的《金剛經(jīng)》，摻了毒藥的素齋，子夜巡更的禁軍。掌心傷口滲出的血珠滴在銅鏡上，竟被慢慢吸收。

“你叫什么？“

“奴婢春桃。“小宮女仰起臉，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眼下有顆與我一模一樣的淚痣，“是姐姐從掖庭救出來的。“

我摩挲著銅鏡背面，那里漸漸浮現(xiàn)出模糊字跡。當(dāng)?shù)谝豢|夕陽透窗而入時，我終于看清了以血寫就的箴言——“日月當(dāng)空，不過三載“。

遠處傳來暮鼓聲，我望向鏡中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容顏。既然史書注定由勝利者書寫，這次我要在永徽五年的詔書到來前，親手改寫大唐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