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在袖中震得我腕骨發麻,李治手中那半面銅鏡竟與我懷中殘鏡共鳴出梵音。銀杏葉簌簌落在明黃常服上,年輕的帝王忽然按住心口,指縫間滲出淡金色的血。
“陛下!“隨侍宦官尖著嗓子撲來。
我藏在廊柱后,看著掌心血珠與銅鏡裂痕完美契合。銅鏡的波紋在空氣中蕩開,霎時天旋地轉。再定神時,滿目皆是猩紅——不是血,是鋪天蓋地的石榴裙。
十五歲的武媚娘正在甘露殿焚香,香爐里飄出的煙勾勒出太極宮闕。我看到她耳后朱砂痣滲出血線,順著脊骨鉆進地磚縫隙。地底傳來鐵鏈拖曳聲,那是永徽五年才會出現的酷吏來俊臣。
“姐姐?“春桃扯我衣袖,我驚覺自己正掐著她的脖頸。她耳后朱砂痣滾燙如炭,皮膚下似有金線游走。
銅鏡嗡鳴聲里,現實與幻境開始重疊。禁軍鐵甲映著火光,李治的龍紋靴踏過滿地銀杏,每一步都踩碎一段歷史記載。本該在感業寺大火中喪生的智圓師太,此刻正捧著染血的《金剛經》跪在佛堂。
“武才人接駕——“
宦官唱喏聲刺破幻象。我踉蹌著要跪,卻被李治虛扶住。他指尖殘留的金色血珠落在我腕間,竟凝成并蒂蓮紋。
“昨夜有星墜于太微垣。“帝王的聲音像浸過冰泉的玉,“住持說寺中有人徹夜抄錄《大云經》“
我袖中銅鏡突然發燙,背后血箴言化作流動的金漆:“申時三刻,朱雀焚天。“抬頭望日晷,離預言中的大火只剩半刻鐘。
“陛下可知感業寺地宮藏著什么?“我故意讓半塊銅鏡滑出袖口。李治瞳孔收縮,他手中殘鏡突然懸浮,兩塊古鏡在離地三尺處拼合,鏡光照出地底密道——三百具包著金箔的尸骨正擺成北斗七星陣。
禁軍統領的刀哐啷出鞘,李治卻抬手制止。他蒼白指尖劃過我眼尾淚痣:“三年前在昭慶殿......“
轟隆巨響打斷帝王未盡之言。西北角騰起的黑煙中,我看見春桃抱著火油罐沖進藏經閣。她回頭時的笑容與十五歲時的武媚娘重疊,耳后朱砂痣正汩汩涌出金液。
銅鏡突然射出光柱,將我們籠罩其中。時間流速變得粘稠,我看見無數個時空的武媚娘在光幕中閃現——有被縊殺在冷宮的,有登基時日月當空的,還有正在往火場奔去的春桃。
“鳳棲梧桐。“李治突然攥住我手腕,他掌心浮現的鳳凰紋與我腕間蓮花相觸,“武姐姐,你當年在太極宮......“
朱雀檐獸在此時發出清唳。真正的火焰從地底噴涌而出,那些包金尸骨遇火即燃,化作三百只火鳳凰盤旋寺頂。禁軍亂作一團,我趁機拽著李治沖進密道——史書記載這里通向驪山離宮。
“陛下!陛下不見了!“
追兵喊聲漸遠時,李治突然將我按在石壁上。他眼中金芒流轉,全然不似史書里多病的帝王:“你不是她。三年前在昭慶殿,媚娘后頸沒有這道疤。“
我摸到新結的痂,那是昨夜銅鏡劃破的傷口。密道突然劇烈震顫,春桃的尖笑從四面八方傳來。石壁滲出鮮血,浮現出用梵文寫的《大云經》——本該在載初元年才現世的經文,此刻正在我們眼前自動補全。
“原來如此。“李治突然輕笑,他咬破指尖在經文中添上一筆。整座密道開始坍縮,我眼睜睜看著他的發冠化作飛灰,三千白發間生出龍角。
銅鏡在此刻徹底碎裂,無數鏡片倒映出不同時空的武媚娘。當最后一塊碎片刺入眉心時,我終于看懂梵文經義——這根本不是預言,而是佛家所說的大千世界……
火焰吞沒視野的剎那,我望見二十二歲的自己頭戴冕旒,正在為白發龍角的李治加封“圣神皇帝“。玉笏落地聲里,春桃捧著我的心臟跪在丹墀下,她耳后朱砂痣開出一朵優曇花。
再睜眼時,我躺在燒焦的銀杏樹下。李治正在用金瘡藥為我包扎手腕,遠處禁軍拖著焦尸往來穿梭。春桃的尸身完好無損,唯有耳后朱砂痣變成了一個奇怪的花紋……
“陛下,王皇后送來冰魄解毒丸。“宦官捧著錦盒跪地。
我嗅到盒中飄出的龍涎香,突然想起這正是《舊唐書》記載的慢性毒藥“雪里青“。正要開口,銅鏡碎片在掌心發燙,空中浮現出血字警告:“救駕者賜死”
李治已捏起藥丸遞到唇邊。我猛地打翻錦盒,在宦官驚叫聲中吻住帝王蒼白的唇。花香在齒間炸開時,我看到二十八歲的武媚娘正在鏡中朝我舉杯,她身后是吊死在殿梁上的王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