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擋風玻璃上的聲音像密集的鼓點，季陽握著方向盤的手已經沁出冷汗。后視鏡里那輛黑色SUV始終保持著三米的距離，從城南立交橋一路跟到現在。他猛踩油門，本田思域在積水的柏油路上劃出一道銀色弧線。

急診室的熒光燈管在視網膜上烙下青白印記，消毒水的氣味讓季陽太陽穴突突直跳。護士推著輪床從身邊掠過時，他看見自己右臂的傷口正在往地磚上滴血。記憶像被雨水泡發的膠片——刺眼的遠光燈，失控的方向盤，安全氣囊爆開的瞬間眼前炸開的白色粉末。

“患者叫什么名字？“

清冷的聲線像手術刀劃過空氣。季陽抬頭，看見白大褂胸牌上“林深神經外科“的字樣。醫生修長的手指正按在昏迷男人的頸動脈處，金絲眼鏡后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陰影。

“我不知道。“季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開車撞上隔離帶，我剛好路過。“說話時尾椎骨傳來鈍痛，應該是剛才翻越護欄時摔的。林深的目光掃過他沾滿泥漿的褲腳，轉身時白大褂在空氣中劃出冷冽的弧度。

CT室的門緩緩閉合的瞬間，季陽突然抓住林深的袖口。消毒棉的味道混著淡淡的雪松香鉆進鼻腔，他這才發現醫生的耳垂上有顆很小的紅痣。“他會不會死？“話剛出口就后悔了，這問題蠢得像在問天氣預報準不準。

“第三根肋骨骨折，蛛網膜下腔出血。“林深抽回手臂的動作像在避開某種污染物，“現在需要做開顱手術。“他轉身時白大褂下擺擦過季陽膝蓋，金屬器械碰撞的脆響從走廊盡頭傳來。

季陽蜷縮在候診區的塑料椅上數點滴聲。記憶突然閃回到十二歲那年的手術室，母親的手也是這樣冰涼。他摸出震動的手機，經紀人發來的消息在屏幕上跳動：“明天試鏡提前到九點，王導最討厭遲到的人。“

“季陽？“

被叫到名字時他差點打翻紙杯里的涼咖啡。林深站在護士站前翻病歷，冷白燈光將他側臉輪廓勾勒得近乎透明。“患者需要緊急輸血，你是O型血？“

“你怎么知道？“話剛出口就想起剛才填的登記表。季陽跟著穿過兩道自動門，消毒水味道突然濃得嗆人。采血室里，林深戴橡膠手套的手指按在他肘窩處，冰得他打了個寒顫。

“怕疼？“

“怕針頭彎掉。“季陽盯著對方胸牌上微微反光的科室名稱，“你們神經外科醫生都這么...鋒利嗎？“針尖刺入皮膚的瞬間，他看見林深腕表表面倒映著兩個人的影子。

暴雨還在沖刷玻璃幕墻。季陽按著棉球走出醫院時，電子鐘顯示凌晨兩點十七分。他鬼使神差地繞到急診樓后巷，卻在垃圾桶旁撞見正在抽煙的林深。白大褂不見了，黑色高領毛衣襯得他像一截被夜色浸透的枯枝。地上散落著七八個煙頭，其中一個還冒著縷縷青煙。

手機突然在口袋里震動，季陽后退時踩到易拉罐的聲響驚動了暗處的人。林深轉頭時，他看見對方領口處若隱若現的銀色項鏈，吊墜是個殘缺的月亮形狀。

“你的傷需要縫合。“林深碾滅煙頭的聲音混在雨聲里，“跟我來。“

處置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季陽看著林深戴上無菌手套，彎針穿線時金屬器械碰撞出清脆的聲響。“不用打麻藥？“

“現在知道怕了？“鑷子夾著酒精棉球按上傷口時，季陽疼得咬住后槽牙。他注意到醫生右手虎口處有道陳年疤痕，像是被什么銳器劃傷的。

縫合線在皮肉間穿梭的觸感很奇妙，像有螞蟻在血管里爬行。季陽數到第七針時突然開口：“你救過多少人？“

“不記得了。“

“那記得第一次嗎？“

林深的動作停頓了半秒，剪刀剪斷縫合線的聲音格外清晰。“是個騎單車的男孩，顱骨凹陷性骨折。“他摘下沾血的橡膠手套，“十七分鐘后就停止了呼吸。“

季陽還想說什么，走廊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護士推開門時帶進一股冷風：“林醫生，3床病人出現術后譫妄！“

凌晨四點的住院部走廊像條幽暗的隧道。季陽站在安全出口的綠光里，看著林深白大褂的下擺消失在電梯門后。他摸出手機訂了附近的快捷酒店，轉身時瞥見護士站臺歷上用紅筆圈著的日期——9月15日，旁邊潦草地寫著“忌出行“。

雨不知什么時候停了。季陽走過醫院對面的便利店時，玻璃櫥窗映出他額角的紗布。自動門打開的瞬間，他聽見熟悉的旋律從貨架深處飄來。林深站在冷藏柜前挑三明治，挽起的袖口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

“《月光》第三樂章。“季陽拿起貨架上的巧克力棒，“很少有人用便利店音響放貝多芬。“

“糾正一下，是肯普夫1956年的錄音版本。“林深掃碼支付時手機屏保閃過鋼琴琴鍵的圖案，“你該換藥了。“

季陽看著他走向路邊的黑色沃爾沃，尾燈在潮濕的空氣中暈開兩團紅霧。后車窗忽然降下一半，林深的聲音混著引擎聲飄來：“下次跟蹤記得換雙靜音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