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那扇沉重的木門,如同被無形的手牽引著,悄無聲息地、嚴絲合縫地重新閉合。最后一絲門縫透入的慘淡月光被徹底吞噬,房間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如同墨汁般濃稠的黑暗。
死寂。
唯有我粗重而壓抑的喘息聲,如同破舊風箱般在死寂中嘶鳴,還有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骨頭的轟鳴!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帶來撕裂般的劇痛!
額角的灼痛,手腕的黏膩,膝蓋的冰冷……所有的感官都在尖叫!然而,所有的意識,所有的神經,都被死死地釘在地上——釘在那塊靜靜躺在冰冷青磚上的油紙包上!
沉水香!
上等的沉水香!
玄影……那個如同死神化身、眼神死寂冰冷的帝王暗衛!他……他送來的?!
為什么?!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更加深沉的、令人骨髓生寒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緊了我那顆剛剛被瘋狂占據的心臟!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未知!是這完全無法理解的、顛覆認知的行為!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
看到了我滴血的手腕!
看到了陶罐里那污穢絕望的混合物!
看到了我……對準心口的銀簪!
他本可以輕易地、無聲無息地擰斷我的脖子!就像昨夜在泥螺巷,他擰斷那個殺手脖子一樣干脆利落!或者,他只需轉身稟報蕭徹,等待我的將是比死亡更可怕的酷刑和凌遲!
可他……沒有!
他甚至……推開了門!走進了這充斥著瘋狂和禁忌氣息的房間!
然后……放下了這塊沉水香?!
這算什么?!施舍?憐憫?還是……另一種更殘忍的……嘲弄?!嘲弄我這只困獸徒勞的掙扎?!
“嗬……嗬嗬……”喉嚨里發出不成調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抽氣聲。身體因為極致的恐懼和無法理解的沖擊而劇烈地顫抖著,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被剝光了所有鱗片的魚,只剩下赤裸裸的驚駭和茫然。
目光死死地、無法移開地盯著地上那塊油紙包。它靜靜地躺在那里,在絕對的黑暗中,仿佛自身散發出一種幽冷的、誘惑的微光。那沉郁的木質清香,透過油紙,絲絲縷縷地鉆入鼻腔,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作嘔的吸引力。
沉水之魂……
黃泉引……
這兩個詞如同最惡毒的魔咒,在混亂的腦海中瘋狂盤旋、撞擊!
理智在尖叫著遠離!遠離這詭異的“饋贈”!這一定是陷阱!是蕭徹授意的、更深的玩弄!是玄影這個冷血殺手用來摧毀我最后意志的毒餌!
可那焚心蝕骨的恨意,那被囚禁、被踐踏、被剝奪了死亡自由的滔天怨毒,卻在瘋狂地慫恿!慫恿我抓住這根……由死神親手遞來的……淬毒繩索!
阿爹……女兒該怎么辦?!
巨大的矛盾和撕裂感幾乎要將我徹底撕碎!身體抖得如同風中的殘燭,冷汗浸透了單薄的宮裝,冰冷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時間在死寂和恐懼中緩慢流淌,每一息都無比漫長。
終于,那滅頂的恐懼和混亂,在極致的冰冷中,一點點沉淀、凝固。
不能……再這樣下去!
我猛地抬手!不是去撿那塊香!而是狠狠地、用盡全身力氣,掐向自己大腿內側最柔軟的皮肉!
尖銳的劇痛如同電流般竄遍全身!瞬間驅散了部分麻痹和混亂!帶來一種扭曲的、冰冷的清醒!
不管為什么!
不管這是陷阱還是施舍!
這塊香……是唯一的機會!
是點燃“黃泉引”……唯一可能的機會!
林晚……早就沒有退路了!
我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拖著劇痛的身體,如同蠕蟲般朝著那塊油紙包爬去。冰冷粗糙的地磚摩擦著膝蓋和手掌的傷口,帶來鉆心的痛楚,卻奇異地讓那瘋狂的念頭更加清晰!
指尖終于觸碰到那微涼的油紙包。
入手沉甸甸的,帶著沉水香特有的溫潤油脂感。
如同抓住了地獄的鑰匙!
我緊緊地將它攥在手心!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將它捏碎!冰涼的觸感順著掌心蔓延至心臟,帶來一陣戰栗,卻也點燃了眼底深處那兩簇名為“復仇”的、幽冷的鬼火!
沒有點燈。
借著窗外那點吝嗇的月光,我掙扎著坐回破桌前。將那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緊挨著那個盛放著枯葉、霉斑、燭淚和鮮血的、散發著詭異腥甜腐朽氣息的陶罐。
目光掃過這兩樣東西。一邊是象征著絕望囚籠的污穢混合物,一邊是象征著死亡誘惑的頂級香料。如同地獄與天堂的荒誕交織。
深吸一口氣,那帶著濃重血腥、霉味和沉水清香的詭異氣息灌入肺腑,帶來一陣窒息般的灼痛。強行壓下翻涌的血氣和混亂,我再次翻開那本承載著林家血淚和禁忌的香方冊子。
指尖停留在“黃泉引”的配方上。
沉水之魂……有了。
龍涎之魄……沒有。
曼陀羅之幻……沒有。
尸骨花之怨……沒有。
沒有……都沒有!
巨大的困境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涌來。那剛剛燃起的瘋狂火焰,仿佛又要被澆滅。
不!絕不!
我猛地攥緊拳頭!指甲再次刺入剛剛包扎好的手腕傷口!劇痛帶來更深的扭曲清醒!
沒有現成的……那就……用別的代替!用這囚籠里的一切!
目光如同淬毒的針,再次掃過房間。
墻角那盆枯死的芭蕉……它的腐朽之氣,夠不夠怨?
那帶著霉斑的濕冷墻皮……夠不夠代表這深宮無盡的污穢?
那劣質紅燭燃燒后滴落的、黏膩刺鼻的燭淚……夠不夠象征光明下的虛偽與骯臟?
還有……我自己的血!這滿含屈辱、仇恨、被碾碎尊嚴的血淚!
夠了!
一定夠了!
這匯聚了所有絕望、腐朽、仇恨和污穢的……就是最好的“引”!
我顫抖著伸出手,拿起桌上那支冰冷的銀簪。這一次,不是為了刺向自己,而是作為……調和的工具!
揭開陶罐的蓋子。一股更加濃烈、令人作嘔的混合氣息撲面而來。暗紅色的血液已經有些凝固,混雜著枯葉的碎屑、灰綠色的霉斑和灰白色的燭淚塊,如同地獄底層的污泥。
我小心翼翼地將那塊油紙包裹的沉水香打開。
濃郁的、沉靜悠遠的木質甜香瞬間彌漫開來,與陶罐里那污穢腐朽的氣息形成了極其強烈的、令人眩暈的對比!
這是一場儀式。一場向地獄獻祭的儀式。
我用銀簪的尖端,極其專注地、近乎虔誠地,從那塊珍貴的沉水香上刮下細細的、如同金粉般的香屑。動作輕柔,仿佛在剝離一件圣物的精髓。
然后,將這一小撮承載著“沉水之魂”的金色粉末,輕輕撒入陶罐那暗紅色的、粘稠的“血淚引”之中。
金色的粉末落入暗紅的血泊,如同星辰墜入污濁的泥沼,瞬間被吞噬、融合,只留下極其細微的漣漪。
接著,是揉碎的枯芭蕉葉屑——腐朽之怨。
是刮下的帶著霉斑的墻皮碎屑——污穢之毒。
是刮下的劣質燭淚碎塊——虛偽之幻。
最后,我再次咬破自己早已傷痕累累的舌尖!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瞬間充斥口腔!混合著屈辱的淚水,狠狠地啐入那陶罐之中!
極悲極恨之血淚為引?!
這就是!
陶罐里的混合物,變得更加粘稠、詭異。深褐色中夾雜著暗紅、灰綠、灰白,散發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混合了沉水清香、血腥、腐朽霉味和劣質蠟味的、令人作嘔又隱隱透著致命誘惑的氣息。
完成了。
只差最后一步——心頭血調和!
我再次拿起那支冰冷的銀簪。簪尖在慘淡的月光下閃爍著一點寒芒。
對準心口的位置。
這一次,沒有猶豫,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冰冷的、近乎解脫般的決絕。
蕭徹……玄影……
你們……看好了!
就在簪尖即將刺破衣料,刺入皮肉的剎那——
“篤、篤篤。”
極其輕微、帶著特定節奏的叩門聲,如同鬼魅的低語,再次毫無征兆地在死寂的門外響起!
又是他?!
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再次凝固!動作驟然僵住!猛地轉頭看向緊閉的房門!
心臟狂跳得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
玄影?!他又回來了?!他反悔了?!還是……來驗收他這詭異“饋贈”的結果?!
巨大的驚駭和一種被徹底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咽喉!
“誰?!”我聽到自己發出一個極其干澀、如同砂紙摩擦般的聲音,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和驚懼。
門外沒有回應。
死寂了片刻。
緊接著,一片薄薄的、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硬物,如同上次一樣,悄無聲息地從那狹窄的門縫底下,滑了進來!
輕飄飄地,落在地面上。
距離我蜷縮的身體,不過幾步之遙。
借著窗外透進來的那點慘淡月光,我看清了。
那……不是名帖。
而是一張……被仔細折疊起來的、巴掌大小的……紙?!
上面似乎……有字跡?!
巨大的疑惑瞬間壓過了恐懼!玄影……他送紙做什么?!
我強忍著劇痛和眩暈,掙扎著爬過去,一把抄起那張紙。
入手微涼,是普通的宣紙。顫抖著手指,在黑暗中摸索著,將它展開。
慘淡的月光,吝嗇地照亮了紙面。
上面只有寥寥幾行字。墨色深沉,筆鋒內斂卻力透紙背,帶著一種久居暗影、刻入骨髓的冷硬和……一絲難以言喻的鋒芒。
**“曼陀羅花粉,司香監丙字庫,左三架,底層,青瓷罐,貼‘幻’字。”**
**“尸骨花干,御藥房秘庫,暗格,玄鐵盒,需‘魚尾匙’。”**
**“魚尾匙,王德海寢處,枕下暗屜。”**
沒有落款。
只有這三行字,如同冰冷的刀鋒,清晰地刻在紙上!也狠狠地刻進了我的腦海!
曼陀羅花粉?!尸骨花干?!魚尾匙?!
“黃泉引”缺失的最后兩味主料……和……打開御藥房秘庫的鑰匙?!
他……他不僅送來了沉水香……還送來了……完整的“黃泉引”配方和……獲取途徑?!
為什么?!他到底想做什么?!
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瞬間沖垮了所有剛剛筑起的心理防線!比上一次送來沉水香更加荒謬!更加令人無法理解!更加……毛骨悚然!
一個皇帝的暗衛!一個冷酷無情的殺人機器!他……他為什么要幫我……配置足以讓帝王“生不如死”的禁忌毒香?!
這絕不可能!
這一定是陷阱!一個精心設計的、足以將我打入萬劫不復深淵的陷阱!是蕭徹授意的!一定是!
巨大的恐慌讓我幾乎要將手中的紙片撕碎!
然而……
目光死死地釘在那幾行冰冷的字跡上。
司香監丙字庫……左三架……底層……青瓷罐……貼‘幻’字……
御藥房秘庫……暗格……玄鐵盒……
王德海寢處……枕下暗屜……
每一個地點,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如同親眼所見!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真實感!
玄影……他掌管著整個宮廷最深的陰影和秘密!他知道這些……太正常了!
可是……他為什么要告訴我?!
他圖什么?!
巨大的疑問和一種更加深沉的、令人骨髓生寒的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瘋狂地纏緊了心臟!
我攥著那張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紙片,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額角的傷口因為激動而再次隱隱作痛,手腕的布條下滲出新的溫熱。
窗外的月光,似乎更加慘淡了。
蘭芷軒的夜,死寂如墳。
而我,被困在這絕望的囚籠中心,手中握著來自死神的“饋贈”和……通往地獄的鑰匙。
下一步……該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