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荷丘重新回到書房，沈凌正等候自己。

“可以命沈冰暗中調兵了，記得隱蔽點?！?/p>

“是，那儼公子怎么辦？閻老先生似乎不愿接這個燙手山芋?！鄙蛄杩戳顺汕鹨谎?，雖說閻詢是楚寧戚的外祖父，可自己的女兒女婿也早都離世了，楚儼一個曾外孫，似乎并不值得他冒險。

“都這種時候了，他還想著要把楚儼交給朝廷不成？”楚荷丘揉了揉眉心，原以為閻詢會同其他人一樣擁立楚儼。

沈凌不語，似是默認。

楚荷丘嘆了口氣，幸虧他先暗中同閻氏族人通了氣，閻詢雖是閻家最有名望的人，可畢竟已年邁了，對于那些想要靠近權力中心的子孫們，他的管教顯得蒼白，就連向朝廷表忠心，只為安度晚年，似乎也力不從心了。

“待本王與沈冰會合后，你親自去蘄州接楚儼回來?！?/p>

“是?！?/p>

“你可將楚伯禹病重的消息告訴舅父了？”

“屬下并未見到李大人，只見到了表小姐。”沈凌猶豫著開口。

楚伯禹的身體早已虧損，只是滿宮的人都瞞著他，楚結幽正漸漸控制整個皇宮，楚伯禹還被蒙在鼓里。

或許他可以離間二人？楚荷丘想到。

“王爺？”沈凌喚了一聲。

楚荷丘皺著眉看他。

“呃……”事關李嘉敏，他不敢說，卻不得不說。“表小姐說，若您答應娶她，她會說服李大人支持您?！?/p>

原以為會等來楚荷丘的暴怒，可誰知書房內一片安靜。

靜的可怕。

沈凌悄悄看他一眼，楚荷丘似是在考慮。

楚荷丘沒說話，思慮一番，只是取下拇指上戴的翡翠扳指丟在書案上，“給她?！?/p>

沈凌大喜，原以為主子會因王妃的緣故，甘愿一輩子俯首稱臣，如今看來，王爺還是從前的王爺，并未沉溺情愛之中。

“別叫王妃知道?！背汕饑诟懒艘痪洌案嬖V李嘉敏，做好她該做的，不許做多余的事?！?/p>

“是，屬下領命。”說罷，沈凌推門離去。

楚荷丘并未回去，而是躺在書房的床榻上。明明已是春天，可心里卻還是一片寒涼。

腦海不斷閃回雪朝同自己談判的模樣，那樣凌然正色，那樣無畏無懼。她就不怕自己突然掐住她的脖子嗎？明明以前還是那樣的膽小，如今竟然敢同自己光明正大的做交易了。

不到一年的時間，楚荷丘早就確定，自己已經離不開她了。他沒辦法想象沒有雪朝的日子，似乎離開她，就離開了溫暖的燭火，離開了幸福。可離開她，自己卻能得到李家的支持，他的舅父一直是楚伯禹堅定的追隨者，他也曾好奇過，自己也是李皇后的孩子，為何舅父寧愿支持一個荒唐的楚伯禹，也不愿分個眼神給自己。

李嘉敏后來給了他答案，只因楚伯禹與他還有些舅甥情誼，而楚荷丘自己，出生后不久李皇后病逝，便交給宮里的劉淑媛撫養，小時候的他也曾一度以為自己的娘親便是劉淑媛。楚荷丘也從未與他維系過舅甥的關系。

楚荷丘忽然記起，年幼時，他喚了劉淑媛一聲娘，劉淑媛便驚恐的捂住他的嘴，警告他自己并不是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是早逝的李皇后。劉淑媛對他說，即使二人有著無數溫馨的母子時光，可他的身上流的并不是自己的血。更甚至從那以后她便不再見自己，直到死去，楚荷丘都沒再見到劉淑媛一面。

于是天真的他，開始接觸那些與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人，那些人卻因為彼此間長久的疏離而拋棄他。父皇對自己冷漠的眼神，自己的同胞兄長厭惡的看著自己，這些一度成了自己幼年時的噩夢。

后來，他又以為，成為最耀眼的存在，就會得到人們的關注，可是他生在皇家，出生在只要耀眼，便會隕落的地方。

終于，他學會了藏拙，藏起自己的所有鋒芒，雖然在父兄的光芒下暗淡失色，可他卻平安的長大了，還有了如今的一切。

只是，雪朝，他的妻子，素未謀面，卻因一紙婚約與自己同甘共苦，而且他還有了永不背叛自己的血脈。

追尋一生，卻輕易的得到，一度讓自己以為從前苦苦追尋的自己像一個笑話，可他還沒有享受太久，他的妻子就對他說起分別的話，就連孩子，她也要一并帶走。

他想要的，得到了，又怎么會輕易放手？

至于那些交易，不過是哄她開心罷了。

皇位，他要，雪朝，他亦不會放手。哪怕將她困在自己身邊一輩子，任何代價，他都愿意付出。

可雪朝冷靜的同自己交易的模樣，還是深深刺痛了他的心。

心頭還是哽的難受，楚荷丘抬起手臂蓋在雙目上，擋住了視線。很快，袖口便濡濕起來。為什么，從前說的那樣愛，對自己那樣好的人，卻能輕易的說出分手的話。

明明自己也已經愛上了，她卻要放手。

楚荷丘忽然覺得自己好像被捉弄了一般，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

夜又深了幾分，楚荷丘卻睡不著。他輕聲回到后院，吱呀一聲，厚重的雕花木門被推開，吵醒了守夜的婢女。

楚荷丘走進內室，掀開帷幔，床上的女人睡得正香，絲毫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內室沒有一盞燈，只有盈盈的月色霸道的越過窗欞，為內室添上唯一的光亮。

女子睡顏安然，嫩白的肌膚，眉眼緊閉，眼睫偶爾翕動似蝴蝶的翅膀，在他指腹觸上時輕顫一瞬，破碎又輕盈，就連她的唇也是那樣的好看，總是輕快的叫著自己夫君。

楚荷丘眼眶發酸，他始終無法接受幾個時辰前她對自己說的一切。

“抱歉。”聲音細弱如蚊吶，這是他不得不說的話。

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誓言，如今都顯得淺薄了。

他努力回想著，似乎已記不清自己對她曾許下什么諾言，他用虛假的謊言換來的溫存，可如今卻沒有直面失去的勇氣。

“我該拿你怎么辦才好?！?/p>

“你愛我嗎？”

愛，太遙遠了?？伤€是想問。

不過他卻知道，若是愛，又怎會離開。

他還想問雪朝，她不愛自己，她把愛給了誰。

是萬素塵嗎？畢竟她看向萬素塵的眼神那樣繾綣，那樣綿長，像一條緩緩流淌的溪水。

那樣的眼神，從未落在自己身上過。

還是自己的仇人楚結幽，他們也有過自己不知曉的過去，他記得楚結幽拿出一截紅色的布條，告訴自己，那是雪朝衣裳上裁下來的布條，只為給楚結幽包扎。

“你可憐可憐我，乖乖待在我身邊好不好？”楚荷丘愛憐的看著她，伸手觸上她的臉頰。

略坐了坐，楚荷丘輕聲離開，回到書房中睡去。

雪朝睜開雙眼，兩行清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她眠淺，方才楚荷丘說的一切，她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