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安城在上京東北兩百里外,雪朝已在黎安居住了近一月。傍晚,她倚在門框邊乘涼,夜涼如水,沖走白日的炎熱。
“殿下,燕窩燉好了,您現在吃嗎?”甘露剛從廚房處走來。
雪朝點頭,甘露高高興興的去拿,一個月未見楚荷丘,也不知前方戰況如何了。
“夫人,沈將軍求見。”外院的仆婦走進通報一聲。
隨后軟甲摩擦的聲音越來越近,夜色下,雪朝看清了沈凌的影子。
“拜見王妃。”沈凌跪下行禮。
“沈將軍請起。”雪朝不由得揪緊了心神,看他不急不緩的樣子,想來并沒有發生不好的事。“可是王爺有吩咐?”
“王爺命屬下接您回上京。”
朦朧的暗藍,月色如洗,雪朝聽見自己撲嗵撲嗵的心跳聲,震耳欲聾。回上京,那么證明楚荷丘成功了。
她終于可以離開這座四方的小院子。
“何時啟程?”雪朝目光灼灼,語氣也不由得輕快幾分。
“明日啟程,王妃可命手下的人收拾一番,王爺說了不著急。”沈凌也很輕松,今夜他終于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牛乳燕窩就放在桌上,雪朝卻沒了心思去品嘗。她一手托著小腹在內室來回踱步,心中逐漸有了一個計劃,她把甘露和寒客都叫了過來。
寒客聽罷思索一番,雪朝計劃在路上尋個機會逃走,一路向南逃到靈州梁郡,萬素塵說過,那里有自己人會接應她。
“奴婢看過,只有沈凌將軍一人回來,我與陳楓陳松可以將他制服,隨后我們南下。”寒客語氣很堅定。
甘露也聽得內心澎拜起來,既然是逃,可公主的身子卻也不宜奔波。
雪朝咬唇,眉頭緊鎖,雙手情不自禁的覆在孕肚上。
孩子,你一直都很乖,這次也幫一幫娘親……
“去收拾東西吧,記得把我們準備好的路引隨身帶好。”雪朝囑咐幾句。那路引,還是陳楓之前半夜去死人堆里扒出來的,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場。
一夜惴惴不安,雪朝躺在床上,不斷思考著可能會發生的情況,隨后又一一想出應對之策。直到眼皮困得抬不起來,她才依依不舍地合眼睡下。
出了府,華麗舒適的馬車停在府門外,寒客扶著她上去,不過這次她沒有跟著雪朝坐馬車,而是隨陳楓他們一起騎馬回去。
車輪響起,雪朝聽見馬車后的腳步聲越來越多,她掀開車簾一看,足足有百人跟在后面,護送她的馬車。
一切的計劃全被打亂,雪朝感覺自己好像被兜頭澆了一場雨,頓時蔫蔫的靠在軟枕上。計劃失敗,她索性開始閉目養神。
寒客自然也察覺的逃跑的難度陡然升高,一夜之間,沈凌究竟從哪找來百余號人手。看來逃跑的事還需從長計議。
因著不是逃命,所以此次并不趕。
而且他們走的是官道,一路上很是平坦,雪朝懷著身孕,沒那么顛簸,心情也稍微好了些。快馬一天一夜的路程,硬生生被雪朝走了三天。
并非她故意拖延,實在是她不知該如何面對楚荷丘。攻下皇宮,他是否已登基,自己又該以何種身份待在上京。
楚荷丘啊楚荷丘,你想要的得到了,我又該怎么做。
雪朝趴在馬車窗沿,呆呆地看著屹立在一旁的石壁,狹小的石縫中鉆出肆意的草,開著倔強的花。
一瞬間,她好像被鼓舞了。這些苦難又算得了什么呢,自己經歷了三次刺殺,都堅強的活了下來,恰如那狹縫中的野花……
終于走到上京城外,太陽已西垂了,她掀開車簾,城墻上還斑駁著戰后留下的傷痕,許是楚荷丘用了火攻。想來從楚荷丘攻入皇宮,已有三天了,雪朝很想問問沈凌,楚荷丘登基了嗎,新皇是誰,楚伯禹與楚結幽又是怎樣的結局。
她有些悵惘,想起自己第一次坐著馬車進上京城時,隊伍最前方的馬背上坐的是楚結幽,那時候她還傻傻的以為他們會做一對夫妻,如今……或許已是天人兩隔了。
馬車進了城,沿街的商販們又開始做起了生意,仿佛戰爭與他們并不相關。她不知道的是,起先百姓們驚恐的躲在家中,以為新來的軍隊會同楚伯禹當初一般燒殺搶掠,結果并沒有,于是等局勢安定后,百姓們便又開始為生計忙碌。
雪朝放下手臂,短短一年,北成帝、楚寧戚、參玉柔……他們都已去世,四兄弟中,只剩下楚荷丘了。
馬車熟悉的右轉,雪朝疑惑一瞬,很快便了然,楚荷丘是要將她安置在王府。
王府換了一批下人,每一個都看著陌生。
“桂伯呢?”雪朝問沈凌。
沈凌張了張口,猶豫著沒有說出來。
雪朝明白了,喉間有些哽咽。
桂伯很忠心,將王府打理的井井有條,連自己喜歡的牡丹都是他親手料理的。
顧不上悲傷,沈凌安頓好她,又吩咐下人照顧好王妃后便回宮復命。
王府里的一切還是先前的樣子。雪朝回到自己房間,一切的一切都還如一個月前一樣。下人們只擦了浮灰,其他的東西沒有動過。
奔波了幾日,一身灰塵。
浴室內,雪朝舒舒服服的沐浴了一通。
甘露站在柜門前,疑惑的問寒客,“咱們這次離開給公主帶衣裳了嗎?”
“嗯?”寒客不解,此次離府突然,怎么顧得上收拾衣裳。
雪朝走到二人身邊,手里拿著梳子篦頭。“怎么了?”
“沒什么殿下,就是奴婢發現您少了幾件衣裳。”甘露蹙著眉,腦海里還在思索是否是自己給放到了別處。
“什么衣裳?”雪朝也有些驚訝,看著房間里什么都沒丟,單單丟幾件衣裳,甚是可疑。
“是您的小衣。”甘露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一時間,三人都無話可言。
雪朝只覺荒唐,但很快便靜了下來,應是楚荷丘翻找過了。
她朝外看了一眼,陳楓陳松持刀守在房門外,又命寒客前前后后打量一圈,一切安全。
“甘露,去拿針線來。”雪朝也不再拖沓,趕緊壓低聲音吩咐了一聲。
很快,甘露不僅拿來針線,還換了身衣裳,她手里搭著方才穿過的衣裳。
一雙素手握著剪刀,動作在布料上翻飛自如。原來,那封圣旨,一直縫在甘露的衣裳里,跟著她們一齊到了黎安。
但現在雪朝必須重新給它找個地方。
雪朝早就考慮好了圣旨的存放之處,她想了一路,還是決定把那封圣旨縫進北成帝贈她的白狐大氅里。
從這里開始,便從這里結束吧。
做完這一切,楚荷丘還沒有回府。
膳房很快端上了自己喜歡的吃食,腹中饑餓,雪朝也不再等。
她正吃著,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雪朝迎上目光,正是楚荷丘。
一身素色長袍,上面繡著麒麟暗紋。雪朝不禁驚訝,原以為楚荷丘再出現在自己面前時會穿著龍袍,怎得還是一副從前的打扮。
楚荷丘將她的震驚收緊眼底,并不打算解釋。
他自顧自地盛了一碗湯,放在雪朝面前。
“路上還順利嗎?”
“嗯。”雪朝低下頭繼續用膳。
“沒什么同我說的嗎?”楚荷丘握住她的手,細細的摩挲著,品味著。
雪朝想了想,似乎好像沒什么同他說的。
“恭喜陛下?”雪朝輕笑著開口。
楚荷丘彎了彎唇,他自然不是聽她說這個。
“我很想你。”
楚荷丘將她拉進懷里,窩在她的頸間。
“你不想我嗎?”
一股熱氣噴進雪朝的衣裳里,她不習慣的推了推楚荷丘的肩膀。
“你不想我嗎?”楚荷丘又問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