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接過包袱,才發(fā)現(xiàn)雪朝懷中還抱著一個畫軸模樣的東西。
“我們從王府后院走?!毖┏?zhèn)靜的指揮著。
三人趁著夜色溜到角門處,寒客找來一塊大石,又包了一層衣裳,費力的朝大鎖砸去,手掌瞬間傳來鈍鈍的痛感。
不多時,鎖被砸開,寒客抖開衣裳,大石也碎成幾塊。
熟悉的逃跑路線,熟悉的夜色,三人一路溜到小院,又從熟悉的密道鉆了出去。她們一刻也不敢停下,直到一抹模糊的紅日從天邊升起,雪朝才揉了揉疲倦的雙腿。
跑了一夜,只離開了上京地界。
買到車馬,寒客趕著馬車,甘露與雪朝坐在里面,三人一路南下,這一次,卻挑了一個最近的路線。
第八天,她們到了靈州。
沿路上,她們也聽了些消息,攝政王死了,好似是與寧王搏斗中死去的。
只是不知為何二人都死在了錦王府。
雪朝心沉了沉,倒是感謝楚荷丘先前替自己報了喪,誰都沒想到逝去的錦王妃才是真正的兇手。
寒客有些擔憂的看她一眼。
“快吃吧,吃完盡快趕路?!毖┏f了一句,她還是打算先去梁郡,祈求皇兄并未聽信楚荷丘的謊言,希望萬素塵的人并未離開。
某日,梁郡的商隊終于迎來了自己的第一樁生意。
這天,男人看著走進店中的女子,一看就是練家子。原以為只是尋常來雇傭人的,結(jié)果這女子一開口便說要到南夏云京。
男人疑惑的看了看她,本打算拒絕,這大半年,其實也有不少要送東西去南夏的人。
寒客攔住他,“大哥別急著拒絕,你家掌柜可是姓萬?”
“還請大哥請掌柜出來,我家主人姓汪,是掌柜的故人?!?/p>
此言一出,男人立刻沖進后院。
不多時,一個溫潤儒雅的男子走了出來。
“寒客!”萬素塵大喜過望。
“殿下呢!”
寒客第一時間朝他行了一禮,“奴婢拜見萬大人,長公主在外面?!?/p>
“快,快帶我去見她。”
二人急匆匆地走出去,街上停著一輛馬車,樸素簡單。
絲毫不會讓人聯(lián)想到里面就坐著一個身份尊貴的女人。
“小姐,可以下車了。”寒客說了一聲。
甘露聞聲一喜,她們到梁郡許多天,找了大大小小的商隊,終于找到了。
雪朝戴好幃帽,隨后由甘露扶著走下馬車。
萬素塵再看見心心念念的人,心頭酸澀。
“小姐請進來詳談?!比f素塵將她請了進去。
雪朝頜首,跟著他走進后院。
隔著幃帽,雪朝卻還看得清萬素塵的一襲竹紋青衣,他怎么還是如從前一般。
房間內(nèi),雪朝摘下幃帽,露出清瘦的臉。
萬素塵頓時帶著身后的人一應(yīng)跪下行禮,“微臣萬素塵,拜見長公主殿下,殿下千歲?!?/p>
久違的稱呼,熟悉的禮節(jié),雪朝也紅了眼眶。
她親手扶起萬素塵,“萬大人請起。”
寒客與甘露都不免擦了擦淚。
“殿下定是受了許多苦?!比f素塵一臉惆悵,“既然已接到殿下,那我們明日便啟程。”
雪朝卻搖了搖頭,催促著盡快離開。
“攝政王已死,如今只剩幼帝,北成必然大亂。你我當盡快離開才是?!毖┏媛稉鷳n,此言不假。
其實,在第二天,沈凌本等候楚荷丘上朝,誰料等了許久都不見人影,思索著想去提醒他,只走到門前便聞到濃重的氣味。
他心中頓感不妙,推門而入,先是看見了楚結(jié)幽慘不忍睹的尸體,往里走了幾步,便見到楚荷丘睜著眼平躺在地上,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了。
他下令搜府,也不見王妃身影,只有角門處掉落了一個破碎的鎖。
攝政王去世,先帝的所有成年皇子均已離世,北成只剩下年幼的楚丞。
于是羅瀟意第一時間沖出宮禁,做了垂簾聽政的太后。
北成變天了。
羅瀟意的母族父兄已死絕,孤兒寡母把持朝政,引起諸多朝臣不滿,于是新的斗爭又開始了。
雪朝大致同他說了幾句前因后果,萬素塵神色越來越沉,他不由得心疼她。隨后他還注意到,雪朝此行并未帶這孩子,他不敢問,因為心里隱約有個猜想,他怕問了會讓她傷心。
于是雪朝略休息一番,等待萬素塵做好準備,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啟程了。
萬素塵騎馬護在馬車一側(cè),這一次,終于要將雪朝帶回去了。
雪朝掀開車簾,探出頭去?!霸牫汕鹚土诵诺侥舷?,可是真的?”
萬素塵應(yīng)了一聲,“卻有此事。不過陛下并不信,只是命微臣繼續(xù)留在北成?!?/p>
“為何?”雪朝疑惑,若自己一輩子逃不出來,豈不是平白錯過?
萬素塵低笑一聲,隨后壓低了聲音,“陛下有北伐的打算。所以,即便今日公主不來,過些時日,陛下也會揮兵北上?!?/p>
聞言,雪朝的心怦怦的跳了起來。
“公主。”
“嗯?”
“既然離開這里了,便將這里發(fā)生的事都忘記吧?!比f素塵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陽光耀眼,自由的風終于又吹到了雪朝身上。
她語氣輕快的應(yīng)了一聲。
雪朝鉆回馬車中,打開了畫軸。
心里空落落的,仿佛有人抽走了自己的一縷魂。雪朝眨了眨眼,沒讓淚留下來,指腹觸上早已干涸的顏色,心里又空又滿。
忘記這里的一切,也包括楚荷丘嗎?
雪朝有些不忍,他說了,請自己不要忘記他。
如果真的能忘記這一切就好了,在北成發(fā)生的一切都像一場夢,夢醒了,自己就能回家了。
窗外響起嘰嘰喳喳的聲音,雪朝睜開雙眼,昨夜喝了個酩酊大醉,今早醒來頭痛欲裂。
“公主,您醒啦!”甘露端著一盞茶走了過來,“奴婢熬了湯,您喝些會好受點?!?/p>
盡管已經(jīng)回到南夏多日,可每一次睡醒后都要先反應(yīng)一番,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后才松了口氣。
“嗯?!毖┏舆^一飲而盡。“外面什么聲音這么吵?”
另一個小丫鬟朝外飛快地看了一眼,“是皇后娘娘生了下大皇子,剛生下來,很是健康?!毙⊙诀邆儑\嘰喳喳的稟報著,真是一個好消息。
甘露趕緊給她一個眼神,制止她繼續(xù)說道。
“甘露,挑件賀禮送過去吧,我身子不適,告訴皇兄皇嫂,待我好了,一定去探望嫂嫂與侄兒?!?/p>
甘露應(yīng)聲退下。
整個嵐云殿,只有她與寒客知曉,孩子,是公主的禁忌。
楊姝和比自己早懷一個月,算算日子,她的孩兒是足月生產(chǎn)。
雪朝思緒飄散,北成的記憶,豈是說忘就忘的。
前幾天,南夏帝,也就是雪朝的皇兄,對臣民宣告,雪朝長公主夫婿病逝,于是派人將公主接了回來。
百姓們很是愛戴她,因為她為了百姓們的安危孤身前往異國。如今公主平安回來,大家只有高興。
至于祐兒的事,雪朝回來后便對皇兄說了清楚,她不想讓自己的親人擔心。
洗漱過后,雪朝坐在書案前,素紙鋪平,靜靜等待著她的臨幸。
雪朝提筆,緩緩落下。
啪嗒一聲,一滴透明的雨落在紙張上,墨跡被瞬間暈染。
一個高大魁梧的男人躍然紙上,斂眉淺笑,手中遞來一枝梅花,大朵大朵的紅色綻開在雪朝心頭。
吾夫荷丘,愿你來生平安喜樂,別再遇見我。
待墨跡風干,雪朝本想將畫軸卷起,最后卻將畫像掛在書房的墻上,一旁還掛著楚荷丘筆下的自己。
雪朝無法坦蕩的說自己從未愛過,卻也不愿再真心的對他說一句溫軟的情話。楚荷丘不是自己淋過的一場大雨,卻帶給自己一生的潮濕。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怎么會想畫下他的模樣,自己不是一直想要忘卻他嗎。
死在自己刀下,連對他的恨也消失的所剩無幾。
雪朝站在畫像下,抬頭望著兩張畫。
荷丘,我要過新的生活了,你會替我開心的,對吧。
“甘露,將這兩幅畫卷一并燒了吧。”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