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紅不斷滲出匯集,身下是刺目的血色,滴答滴答順著階梯向下流去,衣衫破爛,暴露在空氣中的大片皮膚布滿傷痕,淤青數不勝數……
她仍在努力向上一點一點移動,心中強烈的愿望是支撐她未停下的動力,自由…她想要自由……不能、停下…絕不……
過往種種一一浮現眼前,如同深淵般望不穿,為何世間如此待人?為何要有三六九等?人又為何以殘殺同類為樂……
意識漸漸模糊,體感變得不真實,周遭事物也出現幻影,腦海中嗡鳴聲時隱時現,像要把她劈成兩半似的……果然…如此嗎……
即便有概率成功,例外也不會屬于她——一個卑微的奴隸……
霎時間,無數種情緒將她裹挾,洶涌的波濤過后,不屈的信念連同她的自尊被狠狠拍在地上,像是泄了氣的皮球,靈魂也被放逐了。
“林師侄,快快醒來!”耳畔傳來一道嗓音,如同古鐘威嚴莊肅,久久回蕩在林憬腦海中。
師叔?方師叔?
從渾噩狀態清醒過來,林憬下意識想要起身,卻發現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眼睛無法睜開,身體像是被又一層軀殼所禁錮,只有神識還能動用。
依稀記得他們一行人奉師門之命前往花介山尋找可以醫治曼文石青的藥材,中途遇上了一只韻境大乘的百霰黑魈,打又打不過,一行人被趕到了花介山的深處。
清虛境的各處森林、大山深處,即便是仙門眾人若非必要也不愿前往,像今日這般實屬狼狽無奈之舉。
而今不知外面是何情況,若是突然遇到危險,她這幅狀態只能是個累贅,還是得快快恢復。
林憬正打算使用神識沖破最后桎梏之時,被及時打斷。
“林師侄!莫急!你的意識被困在識海中,憑你一人強行突破反噬后果嚴重,需得有人在外與你配合。劍修修行離不開精神力,若是你識海被重創,我們離開花介山只會更加困難。”
林憬原本想拒絕,但也心知師叔此言非虛,要想在劍道上深耕,識海若是損傷,再想有所作為難上加難,況且她是一行人中唯一的劍修,師弟師妹們還需要她保護。
半炷香時間,躺在地上的人額頭滲出了許多細小的汗珠,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舒展開來,林憬能感覺到一股不屬于自己的精神力,如春風和煦。
識海中無形的屏障兩側,兩股精神力相互配合最終將壁壘打破,隨后困于識海的意識逃脫囚牢,在體內筋絡游弋,停于丹田之處。
黑暗中石壁上微弱的火光閃爍著,天都黑了啊……動了動有些僵的身體,林憬起身對著身旁打坐的男子行了一禮:“多謝方師叔!”
“無妨。”方道源聞言擺了擺手,玩笑的語氣稍顯虛弱:“反正若你受了傷,會到宗門還是來我青株峰調理醫治。”
林憬愣了愣,后知后覺師叔是在玩笑,不知如何接下這話便詢問起他的身體狀況:“師叔,您的身體……是剛才……”。
能明顯察覺到方師叔的虛弱,想來是精神力消耗過大,定是師叔將反噬替她扛了下來,她自己卻什么事都沒有,想到這里林憬自責不已。
像是看透了師侄心中所想,方道源拍了拍林憬肩膀安慰道:“師叔照顧師侄不是應當的嗎,干嘛垂頭喪氣的,以后出門歷練碰到好藥材給師叔都采來就是了。”
聽罷林憬笑著點了點頭:“自然!”
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其他的弟子都在遠處打坐。
嘶,只顧著向師叔道謝,倒沒注意到他們,林憬心中默默祈禱:應該沒吵到他們吧!剛才聲音也不大的,還有事要問師叔,憋著不問心里難受。
思及此林憬抬手在腳下扔了張布陣符將兩人罩在其中,即便有了陣法聲音還是下意識壓得很低:“師叔,這是何處?”
“赤目蛛洞穴。你途中突然昏迷,安全起見我們并未趕路,只是在附近找了處可以暫歇的洞穴,”方道源抬抬下巴,看向不遠處的火堆,眼神中充滿了笑意:
“那火便是赤目蛛的眼睛,也不知賈毅那小子從何處知曉的,嚷嚷著要剜了赤目蛛眼睛。淋了符水,掐了個偏訣,這眼睛就這樣一直燃著。”
“啊?原來是這樣。”林憬望了望那邊的火,眉毛輕蹙,半晌偏過頭去另起了話題:“對了,師叔,能治曼文石青的藥材花介山深處也有生長嗎?”
眼前人無奈嘆了口氣:“尚未可知,記載這種藥材的古籍不多,師叔我也只是根據為數不多的記載判斷哪里最有可能出現。”
“除卻花介山,還有好幾個地方也有可能存在,曼文石青這種病此前從未有人見過,想要治好何其困難!這藥方……”林憬從未見過師叔如此,印象中方師叔對于治療各種疑難雜癥都是胸有成竹的。
“原本我們要去的那處是這山中最有可能生長胥儺的,若非那只百霰黑魈,或許我們已經采到了……”
“現下最棘手的事便是辨清方向,這花介山深處像是籠罩著一層迷霧,像是有什么陣法存在,我的神識也只能小范圍探查,稍微擴大神識范圍便會發生錯亂。”
“那太陽也……”林憬小聲道。
“師侄可是想說單純依靠太陽辨別方位?”方道源猜出了林憬想表達的意思。
林憬尷尬的笑了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自己的問題過于愚蠢,偏還被點破,師叔又怎會不知道這種常識,真該死……
“那太陽位置分毫不變,距你昏睡過去已有四個時辰,已是深夜,若是出洞向天上望去,邪陽高懸落地斑駁,卻不見明月疏影清輝銀絲。”
林憬看著自己師叔愁眉不展的模樣,抿了抿嘴,伸手拍了拍師叔肩膀安慰道:“方師叔,還有我們在,一起想辦法。”
安慰的話并沒有起到作用,方道源神情疲憊,聞言只是微微頷首。
一時之間相對無言,望著師叔臉上難掩的疲色,林憬雙手抱拳行了一禮道:“時候不早了,方才打擾師叔了,師叔好生休息!”抬手撤下了陣,自己也走到了靠近洞口的一處坐下閉目養神。
恍惚間,好像又陷入了夢境中。
“姐姐、姐姐!等等我,等等我嘛~”
“姐姐太快了,我、我跟、跟不上了都!”
“嗚嗚嗚,姐、姐姐…欺負、欺負我,我再、再也不要、要理你了!”
軟軟糯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林憬一轉頭,天旋地轉,一瞬間像是越過了時間的河擁抱著舊時的回憶。
剛想要伸手觸碰,便墮入了黑暗,眼前場景再次轉換,是蒼白沒有生氣的小人躺在床上,滿屋子全是藥草的清苦氣味。
“……姐姐……救…我……救……不要……離開……”凄凄涼涼的聲音在林憬右耳邊響起,有人從背后抱住了她,林憬轉身,卻怎么也看不清臉……
“乖,姐姐,一定會治好你的……一定……”
從夢中醒來時,林憬覺得臉上有些冰涼,抬手摸了摸發現自己早已經淚流滿面,便掐了個訣凈身,忽覺一道視線看了過來。
林憬抬眼,正對上方道源問詢地眼神,搖了搖頭示意無事。
少頃,眾人陸陸續續起身。
“咦,師姐,你終于醒了!”賈毅一眼就卻看到了站在洞口不遠處的林憬。
“林師姐,昨天你突然就暈倒了,嚇了我們一跳!”
“就是就是,我當時正對付赤目蛛呢,一轉頭就看見方師伯扶著昏迷的林師姐!”
“對了,師姐,你怎么就突然暈倒了?”
賈毅的一句話將眾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在林憬身上,不一會身邊就圍滿了人,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圍在周圍,林憬直覺頭要炸了。
她向來不是討厭熱鬧,只是比較煩在她想要安靜時出現的熱鬧,但看著師弟師妹們充滿關切的神情也不好說什么,便耐著性子一一回應。
等到一行人收拾整理好后已然天光大亮,結合昨日發生之事,方道源將自己的推斷告訴了眾人。
“如果真如方師伯所言,此處藏有陣法,那必須找到陣眼我們才有可能破陣離開。”一名女弟子摸了摸下巴分析道。
賈毅點頭附和,同時也指出了問題所在:“程璐師妹說的沒錯,但陣眼這玩意可不好找,我們此行帶了那么多符篆,但唯獨沒有帶符師!”
一番話引得眾弟子垂頭喪氣:“嗐,要是馮莫在就好了,再不濟‘鐵頭’也行啊!”
“別說他倆了,我雖然平時老嫌棄我妹,但我覺著要是她在這也能幫我們不少忙!”
“你妹?可別了吧!上次她給你的符篆差點把咱住的地方給炸了,這事你李少俠忘了,我王羌可還記得呢!”叫做王羌的弟子似乎是覺得自己一個人太過孤單,轉頭對著另一個一直沉默的弟子說道:“你說是不是周師弟?哎,你還記得吧?”
眼見氣氛愈發緊張,方道源輕咳一聲打斷了幾人:“行了,什么時候了,吵吵吵,當務之急是找到陣眼,那是你們幾個人耍嘴皮子就能找到的?看來回宗之后有必要和幾位師兄師弟聊聊了。”
一時之間其他弟子都沉默地低下了頭,有皺眉撇嘴的,也有互相偷摸瞪眼的。
林憬見眾人消停下來,便與方道源商量接下來該怎么辦,呆在此處并不能解決問題,還是得摸清楚周圍的情況才有可能找到線索。
臨走時林憬瞥了一眼還未熄滅的火,行至賈毅身旁并肩而走,像是不經意般道:“賈師弟,執劍修行,切磋比試家常便飯,擦槍走火在所難免,常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突然的搭話讓賈毅有些莫名其妙,眼神中滿是疑惑,盯著林憬似是在說:啊?在說啥?
林憬語氣仍是不急不慢,步履輕盈,笑容溫和,似乎只是想同人講述自己的過去:“宗門中禁止御劍飛行,從藏云峰到青株峰一來一回所需時間于我而言過于漫長,后來為了能剩下這點時間我看遍了醫堂中羅列的所有醫書。”
“再后來,我在劍道上遇到了瓶頸,時常煩躁不堪,偶然見到其他弟子修行覺得有趣就開始翻各種雜書看,雖說看過也不會用,但若再見到時我能知道在書上見過……”
“哇哦,師姐…你好厲害!”賈毅以為林憬只是閑得無聊,想要……稱贊,便十分配合地給予回應。
誰知林憬搖搖頭,話鋒一轉,語氣耐人尋味:“萬法宗的眾多書籍中我好似沒有看到過師弟用來生火的法子,如此有趣的東西不像是……”
賈毅聽懂了林憬的話外之意不覺僵了僵身子,含糊道:“啊,師姐...記錯了吧!”
“哦?”林憬眼神充滿探究,將賈毅盯的心里直發毛,片刻后收回了視線,笑道:“或許吧。”說完就快步走到了隊伍前方,跟在方道源身后。
“賈師兄,你干嘛呢,跟上啊!”賈毅回過神來被一弟子拉到了最后面。
“哎,師兄,想什么呢?”賈毅看著眼前擠眉弄眼快要湊到他臉上的師弟,嫌棄地用手將其推開,捶了下旁邊人的腦袋:“睿啊,說話不要靠這么近,距離產生美,要拿捏分寸,懂嗎?”
李睿捂著頭張大嘴巴,呆呆地啊了一聲,不是,師兄怎么還真打啊,看著賈毅走出數米的背影憋屈地跟了上去心中默默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