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種·采菱舟
午后的蓮池浮著翡翠色的光,謝珩立在烏篷船頭,竹篙點破水面萬千金鱗。十六歲的少年郎青衫半濕,腰間新佩的錯金囊里裝著菱角模子——這是照著云舒及笄那日戴的花冠打的,尖角處還刻著未完工的并蒂蓮。
“謝家哥哥看這邊!“
沈云舒赤著腳坐在船舷,杏紅羅裙卷到膝上,露出截藕節似的小腿。她晃著剛摘的蓮蓬,發間金步搖驚起翠鳥,漣漪蕩碎了倒映的云影。
謝珩喉結微動,竹篙在水面劃出凌亂的紋。前世她也是這樣坐在戰船邊濯足,裙下傷痕累累的腳踝纏著染血的繃帶。此刻玉足拍起的水花濺在他襟前,倒比漠北的箭雨更難招架。
“仔細曬著。“他摘下斗笠扣在她發頂,葦編的陰影籠住眉間朱砂。小舟忽地傾斜,云舒拽著他衣袖跌進船篷,滿捧蓮蓬滾在艙底,恰似撒了滿船的翡翠珠子。
藕花深處
船篷低矮,謝珩的后腦抵著竹編頂棚。少女溫熱的呼吸拂過他喉結,驚得頸側青筋突突直跳。云舒發間沾著的蓮瓣落在兩人交疊的衣襟上,被體溫烘出淡淡的苦香。
“謝公子心跳得好急。“她忽然伸手按在他胸口,指尖下的疤痕微微發燙——那是去歲圍獵時為護她被野豬獠牙所傷,如今成了烙在皮肉上的印記。
謝珩捉住她作亂的手,掌心薄繭摩挲著腕間金鐲。沈夫人贈的纏絲鐲浸了池水,涼意卻壓不住血脈里的躁動:“沈姑娘莫要...“
話未說完,船身突然劇烈搖晃。云舒驚呼著撲進他懷里,金步搖勾散他玉冠青絲。謝珩反手撐住船板,望著近在咫尺的朱唇,忽覺滿池蓮香都成了燎原的火。
驟雨驚蟬
申時的驟雨來得又急又兇,鉛云壓碎一池琉璃。謝珩將人護在蓑衣下撐篙返程,雷聲轟鳴中聽見她貼在胸口悶笑:“謝家哥哥耳朵紅了。“
雨簾模糊了九曲橋,卻將體溫烘得愈發清晰。云舒冰涼的指尖劃過他耳廓,驚起一陣戰栗:“像小時候偷喝梅子酒那次...“
謝珩猛然攥住她手腕。前世她也是這般醉臥蓮舟,染著丹蔻的指撫過他戰甲,說等凱旋要飲三壇女兒紅。可那壇酒終是澆在了墳頭,混著血淚入了喉。
“坐穩。“他啞聲喝止,竹篙在暴風雨中劈開濁浪。小舟撞上石岸的剎那,將人打橫抱起躍上回廊。青衫濕透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初成的筋骨,驚得追來的婢女們垂首退散。
錦帳香
沈云舒裹著狐裘縮在貴妃榻上,看謝珩立在屏風后擰衣擺的水。燭光透過素紗映出勁瘦腰身,水痕順著脊線沒入腰間玉帶,倒比蓮池的水波更晃眼。
“換這個。“她拋出件月白中衣,衣角繡著歪扭的辛夷——是去歲上巳節輸給她的賭注。謝珩接衣的手微顫,前世這衣裳被供在祠堂,染著她咽氣時咳出的血。
窗外驚雷炸響,云舒忽然赤腳撲來。謝珩轉身欲避,卻被她攥住半濕的衣帶:“冷。“少女帶著哭腔的鼻音比春雨更纏人,驚雷映出她單薄紗衣下的輪廓,與記憶里城樓上的剪影重重疊疊。
“別怕。“他僵著臂彎虛攏住人,喉間滿是鐵銹味。懷中人卻得寸進尺地貼上來,濕發掃過他頸側舊疤:“謝珩,你身上有火燎的味道。“
燭火“啪“地爆開燈花,映出滿地凌亂的水痕。謝珩望著銅鏡中交疊的身影,忽然想起前世合巹時的合歡帳——也是這般滂沱的雨,這般勾魂的香,這般讓他甘愿焚身以火的暖。
曉風殘
五更天的梆子驚破殘夢,謝珩立在謝府最高的望月亭。掌心躺著枚帶齒痕的蓮蓬,是昨夜從她枕邊拾得的。東方既白的微光里,他摸出錯金囊中的銀刀,將蓮籽一顆顆雕成小舟模樣。
蓮舟入水的剎那,滿池錦鯉爭相來銜。最大那尾朱頂紫鱗的擺尾躍起,日光穿透它鰭上的云紋,恰似沈云舒襁褓的刺繡。謝珩忽然輕笑出聲,驚飛檐下宿雨的燕。
原來有些命數,早如蓮絲纏作千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