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飛機,林夏拖著疲憊的腳步走過潮濕的廊道。隔著偌大的玻璃窗,紫藍色的天空映入眼簾,清早的霧氣凝結成細小的露珠,攀附在窗上。遠處的云朵聚攏又消散,醞釀著一場未落的雨露。
一夜未眠的她,腦袋昏昏沉沉,像是被塞滿了棉絮。從寒氣逼人的上海飛到這兒,她還裹著那件厚重的羊毛大衣,此刻夏威夷的潮熱已悄然襲來,讓她有些喘不過氣。她皺了皺眉,決定出去透透氣。
行李寄存站在到達站出口下樓右轉的位置。林夏看了看腳邊那兩個巨大的箱子,忍不住長嘆一口氣。她費勁地提起它們,走進了衛生間。從那個有點褪色的藍色行李箱里,她抽出一條赭紅色的帝政長裙。高腰和細密的褶子一直是她鐘愛的風格,只是胸口開得略低,讓她不常有膽量穿上。但此刻,站在這異國他鄉的土地上,周圍沒有一個熟悉的面孔,她心中覺得不妨一試。
對著鏡子,林夏微微蹙眉,鏡中的少女二十出頭,一頭微卷的烏發略顯凌亂,膚色有些蒼白,臉頰卻泛著不自然的潮紅,唇上干裂的痕跡透出幾分疲憊。盡管如此,那雙眼睛依舊明亮,帶著一絲不經意的靈動。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赭紅色連衣裙,柔軟的布料貼合身形,隱約勾勒出纖細的腰線。林夏有些不自在地側了側身,指尖輕輕拽了拽裙擺,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鏡中的自己。她的嘴角微微翹起,但很快又抿緊了唇。
洗手間的門被推開,有旅客走了進來。林夏立刻低下頭,裝作專注洗手的樣子。等到那人走遠,她才匆匆擦了手,快步離開。
將行李留在寄存站后,林夏只帶了一部手機、一個錢袋和一把陽傘,輕裝走出了機場。外頭的空氣有些濕潤,氣溫大約在二十五到二十七攝氏度之間,路面上還殘留著前一夜雨水的水跡。路兩旁,芭蕉樹的葉片寬大而濃綠,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像是撐開的綠色傘蓋,遮住了大半的天空,偶爾有幾縷陽光透過縫隙灑下來,斑駁地映在潮濕的路面上。偶爾有幾株巨型蘆薈從路邊探出頭來,彎曲的莖干上開著火紅色的小花。
林夏朝前走了一段路,心中隱隱有些失落。她本以為一出門便能看見波光粼粼的海面,聽見海浪拍打沙灘的聲音,然而眼前卻是一片類似工業園區的景象。一旁的小型商業區顯得有些冷清,路面不甚平整,幾處坑洼中還積著雨水。遠處的加油站旁堆著幾個破舊的輪胎和幾箱雜物,顯得有些凌亂。
她忽然覺得興致索然,只想找個地方坐下歇歇腳。于是,她穿過馬路,走進了一家星巴克。她點了一杯冰拿鐵,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目光不經意地掃向窗外。就在她回頭之際,瞥見一個拿著相機的中年白人正對著她按下快門。她愣了一下,隨即低下頭,裝作沒看見,心中卻泛起一絲復雜的感覺——像是被窺探,又像是被無意間捕捉到了某種她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
雖然一杯咖啡下肚,但林夏的精神卻并未如預期般振作起來。窗外的景象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一只母雞正帶著幾只毛茸茸的小雞,慢悠悠地從樹邊踱向馬路的另一邊。小雞們嘰嘰喳喳地跟在母親身后,偶爾撲騰幾下翅膀,顯得笨拙又可愛。這畫面讓她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嘴角微微揚起,卻又很快恢復了平靜。
現在的她是A大第一年的計算機PhD,從上海去到洛杉磯,為了節省一點開支,她選擇了中轉兩次然后再到目的地,這就導致了不耐旅途艱辛的她不得不忍受現如今這昏昏沉沉。
咖啡店里的冷氣輕輕吹拂,帶著淡淡的咖啡香氣,林夏卻只感到倦怠。她趴在桌上,下巴抵著手臂,目光無意識地落在窗外,思緒卻早已飄遠。那些往事像潮水般涌來,帶著熟悉的氣息和未曾褪色的情緒。她閉上眼睛,任由記憶在腦海中翻涌......
那一年,林夏才十二歲,家住太湖旁的一個小縣城,剛剛才過完小升初的那個暑假。
“林夏,你猜猜你分班考考了第幾名?”周韻剛剛到家,放下騎電瓶車用的頭盔,便斜眼盯著林夏問道。
這回,林夏不由得瑟瑟發抖一番。此時的她心知肚明,剛剛過去的分班考試,一半的英文題她都做不出來,引以為傲的數學,也整整算錯了一個大題,語文倒是迷迷糊糊一氣呵成,只是不知道對不對,科學呢,考得很是穩健,該是一如既往的差。
面對眼前這位身為C縣唯一重點高中語文老師的媽,林夏最知道在該服軟討饒的時候一點不能含糊。已有打算的她馬上進入認錯階段。
“媽,我保證我一進初中就好好學習,這每天認真刷題,emmm,每天看好多名著小說,背很多新概念英語作文......”
“你曉得你只考了285名知道吧,還只是全校誒,放到縣里去要800名開外了,你這要是考不上C中,我的臉都給你丟完了。”
林夏頓了頓,考得確實有點嚇人哦,但是此時可等不及想這個,先哄好老媽方為正道。
“媽,你別著急,這我不是暑假玩得太開心疏忽了導致的嗎......而且吧,你看哦,我感覺我考的好多東西,我學都沒學過,就特別是那個英語,感覺我們小學都不學那些的,都考了。我賭吧,彭昱他們那幾個估計也沒得好。”
周韻瞥了她這個不長心肝的女兒一眼,冷冷笑道:“你倒是會推卸責任,不過你就猜那彭昱考了多少。”
林夏眼珠子骨碌地轉了一圈,說道:“彭昱他小學成績比我好些,那就一百多名?”
“人家考了全校十七名,你曉得吧。”
“那程旭然呢?”
“39名。”
“我賭那姚文濤總該考得比我差。他的成績我可甩他一條街。”
“人家考了156名,和那兩個比是算差的。”
林夏這回懵了,心中不自覺地開始有點后怕,真這么差,難不成別人說的初中進去是道檻是真的應驗在她身上了,不過想著想著,她就覺得自己堂堂一個有志女青年不該如此悲觀,面上也帶著由陰轉晴,又開始掰扯道:
“這定是那幾個小子,暑假里背著我偷偷出去卷了。”
“你這是怪我和你爸帶你暑假出去溜達得太開心了?”周韻也被自己這女兒整笑了,不得說,可能她講的還確切有那么些道理。心中打算著明天到了學校里去,一定抓幾個有同屆子女的同事問問是不是暑假都出去做補習了。
見周韻顏色緩和些,林夏便又趁熱打鐵道:“媽,所以說,你看假如說吧,有多數的人其實都去補習了,然后偏我沒去,這般還考了285名,說句實話,估計也算是考在前面的了。而且吧......”
周韻見她反而一本正經地越扯越起勁了,心中憋著笑不敢露出來,只是聲色嚴厲地斥道:“你這別再給自己找理由了,你這數學那么好也才考了個78分,你自己看著辦吧。”
數學才七十八分,林夏這回徹底自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