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總是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泛著水光,空氣里浮著霉味。林棠舉著油紙傘,站在巷口猶豫了半晌。
這條巷子她走了十年,閉著眼都能數清每一塊磚的裂痕。可今天不同——盡頭那扇從未開過的朱漆木門,此刻虛掩著一條縫。門環上的銅獅子銹跡斑駁,卻隱約透出一絲新鮮的血腥氣。
她攥緊傘柄,心跳快得發慌。昨夜阿婆臨終前的話在耳邊回響:“棠兒,若你見到那扇門開了……千萬別進去。”
林棠的指尖掐進掌心,雨水順著傘骨滑落成簾。門縫里滲出的暗紅液體被雨水稀釋,蜿蜒著爬過她的繡鞋邊緣。
「吱呀——」
一陣穿堂風掠過,木門忽然洞開。濃重的腐臭混著線香氣味撲面而來,她倒退半步,后腰撞上冰涼的磚墻。門內竟是個四四方方的天井,雨水在青苔密布的蓄水缸里濺起漣漪,檐角銅鈴叮當作響。
正廳門楂上懸著的招魂幡破了一半,露出后面黑漆漆的牌位。林棠突然想起,整條巷子從未有過香火氣,更別提祠堂。那些褪色的春聯殘片在風中翻卷,分明是二十年前的樣式。
「來還債了?」沙啞的女聲驚得她險些摔了傘。
穿玄色短打的老婦人從耳房轉出來,枯瘦的手里攥著把沾血的剪刀。她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林棠眉心的朱砂痣:「果然和素娘一個模子...」
林棠如墜冰窟。素娘是母親未出閣時的乳名,而這個秘密隨著母親難產而亡,本該永遠封存在阿婆的松木箱底。
老婦人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她踢開腳邊還在抽搐的黑貓,剪刀指向正廳:「三更前用這個劃開牌位,你欠林家的血債就兩清了。」
林棠這才看見供桌上擺著把嵌紅寶石的匕首,刀柄纏著褪色的五彩繩——正是阿婆每年七夕拿出來摩挲的那把。更詭異的是,所有牌位都蒙著紅布,唯獨最末位的簇新木牌暴露在燭光下,上面赫然刻著「林棠」二字。
瓦當突然傳來異響,她仰頭看見房梁垂下半截猩紅衣袖,滴落的血珠正巧砸碎在「棠」字最后那點上。
剪刀哐當砸在青磚上,震得供桌白燭驟熄。林棠尚未驚呼出聲,那截紅袖已卷住她腳踝猛拽,房梁蛛網簌簌落在她仰起的臉上。
“時辰未到也敢伸手?“老婦人突然尖嘯著撲向供桌,漆黑指甲暴漲三寸。林棠在騰空間隙瞥見她后頸蠕動的青色符咒——與阿婆火盆里未燒盡的黃符紋路一模一樣。
紅袖主人低笑震得梁木落灰,林棠重重摔在積水的天井里。匕首不知何時到了她袖中,刀柄纏著的五彩繩正緩慢滲出血珠。蒙著紅布的牌位開始接二連三炸裂,飛濺的木屑割破她臉頰時,竟發出嬰孩啼哭般的尖細聲響。
“劃啊!“老婦人被紅袖絞住脖頸,嘶吼時噴出滿地蠕動的米粒,“用你娘的血劃開!“
林棠顫抖著掀開最末位的紅布,自己名字下還壓著行小楷:“弒親孽債,癸亥年七月初七“。那正是她的生辰。匕首突然變得滾燙,紅寶石里浮出母親臨盆那日的畫面:阿婆攥著這把刀劃開產婦鼓脹的肚腹,取出的女嬰眉心沾著血,而帳外暴雨中站著一道紅影……
瓦當上的銅鈴齊齊崩斷,紅袖主人終于露出半張臉——與林棠鏡中的面容分毫不差,只是眼角淌著濃黑的血淚。她染著蔻丹的指尖輕點林棠腕脈:“乖,該還林家的,可不止一條命呢。“
遠處傳來打更聲,第一滴血順著刀尖滲入木牌,整座宅院開始扭曲坍縮。林棠最后看到的,是二十年前懸在自家房梁上的三尺白綾,以及蜷縮在供桌下的,幼年自己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