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散去,管思璇沒有同眾姊妹一起去鬧洞房,反而一人回了她的碧水閣。她端坐書桌,一遍又一遍地抄錄著什么。
那是一首詩,喚作《添新妝》。
“遙遙一見心往之,我為佳人添新妝。鏡中只見笑顏開,才子佳人度余生。”
這首詩在上京城曾經廣為流傳。據說,這是狀元郎朱岷所寫。用詞幾經斟酌,又不失情意纏綿之意。眾人都說,這是朱岷寫給劉雯的詩。
朱岷,字良璟。身為世家,卻不借蔭封,反而走上科舉仕途,眾人都道其品行高雅。考中進士后,提親的人更是踏破了他的門檻,可他卻選了與他青梅竹馬的長樂郡主劉雯。
金童玉女,本該是上京一對璧人。只是,就像許多故事都只能以遺憾結尾一般,朱岷的結局并不好。在他成為狀元郎三個月后,就因謀反罪被斬殺于鬧市。
從定罪到斬首,不過短短幾天時間。朱岷沒有來得及申辯,連帶著全族都無后而終。
中途折翼,世人多有悲戚。這首《添新妝》也成了禁忌,同朱岷這個人一般,不再被提及。
下半夜的管家終于消停了,送走賓客,管家眾人都被折騰了一整天,休整好后便沉沉睡去。一輪新月掛在天井正中,月下新荷展露花苞,欲要趁著月色舒展笑顏。
綠拂端來藥膳,就見管思璇坐在書桌前發呆,書桌旁的那首詩,她見管思璇寫過很多遍。詩詞用句皆不高明,管思璇卻很喜歡。
“姑娘,事情已經解決好了。您把藥喝了吧。”
管思璇曾私下里經營了一家綢莊,喚作“添新裳”,昨日綢莊運往西域的絲綢被劫,正是盛興綢莊著人辦的。管思璇說的老規矩,就是把盛興綢莊的絲綢也給劫了。
盛興綢莊的東家剛接手業務,不甚熟練,幾下功夫便將絲綢原本奉還。
空氣中彌漫著中藥味,管思璇不悅皺眉。
三年來,管思璇一直都不好安眠。每日的藥膳,她幾乎都不曾沾口,便被倒進了院中的桂花樹下,是以,每年秋季,金桂飄香之時,管思璇卻總覺得有一股苦味,彌漫在她的喉間。
“倒了吧。”
“姑娘,這是大姑娘剛請人改的新藥方,您試著喝一下,說不定晚上會有個好覺。”
“不必了,倒了吧。”管思璇決絕道。
若說她在上陽侯府得到的唯一善意,就是來自于她那早早出嫁的姐姐,管思沁。可她更明白,管思沁對她好,無非是對當年的事耿耿于懷。
可是提到當年,有許多事就不必再往下說了。
“走水了!”
外頭的一陣叫喊聲,終是打破了管家的寧靜。管家的東院燃起了大火,火光沖天,整個上京城的天沒有被喜氣的紅燈籠染紅,卻是被火光染紅了。
東院是管思齊的院子。
“姑娘。”綠拂擔憂地看著扶門的管思璇。她今日的心情本就不好,如今瞧著臉色,更加慘白,許是被大火嚇到了。
“把院里能用的人都叫去滅火。”管思璇道。
大火很快被撲滅了。火勢雖大,好在都是燒在無人的柴房,離新房也遠。管思璇望著那一角灰燼,心中著實松了口氣。
一陣微風拂來,吹起管思璇額頭的秀發,在空中轉了一圈,猝然落下,又貼回額頭。
空中,飄起了小雨,飄著的灰燼被打濕,逐漸消停了下來,同雨水一般,滴落在管思璇的額頭發間。周遭,是不斷提水的奴仆,他們神色焦急,經過管思璇時也忘了問候。
管思璇抬頭,任憑雨滴落下:朱良璟,你是不是不甘心?
刑部大牢里,剛上任的刑部侍郎柳契正在審訊嫌疑人。這是一樁盜竊案。嫌疑人范屏是位市井小民,偷偷潛入平南王府盜取了平南王妃的陪嫁品——一顆從南海運過來的夜明珠。夜間時分,夜明珠在范屏的后屋散發著藍光,刑部的人將其當場抓獲。
只是這樁案子奇就奇在,待刑部的人到達后,夜明珠就跟長了腿一般,再次消失無蹤。
刑部尚書官啟萊端坐在一旁,冷眼瞧著柳契拿起一旁的刑具。這位新上任的刑部侍郎是陛下親自委派,是今年的新科舉子。他第一次審案,他自然得在一旁督促。
“范屏,你可知你如今的處境?夜明珠就放在你的后屋,你會渾然不知?”
“大人,那日我著實是累著了,下午就睡下了,那個什么會發光的珠子,我是一點都不知道啊!”
柳契拿著刀具的手一頓,他掃了一眼坐在他身后的官啟萊。刑部尚書官啟萊,為人狠厲,他最喜歡的,就是狠厲的人。柳契放下刀具,轉頭拿起了一旁冒著熱氣的烙鐵。
痛徹心扉的喊叫聲再次在刑部大牢響起。守衛們早已熟悉了這樣慘痛的叫聲。無辜受冤也好,罪無可恕也罷,進了刑部大牢,就別想著能全須全尾地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