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未及詢問,眼前豁然開朗。
白玉鋪就的庭院中央,晨霧未散,磷鶴帝君正在喂鶴。看我來了,那人便往殿上走,身著素白長袍配黑金絲封邊,衣衫飄飄之中,與金絲楠木交相輝映。
他拾階而上,發間那支白玉簪映著晨光。
現在看比昏迷時更消瘦,卻有一種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儀。
“如此身姿,如此飄然,真若神人也”,我心里想。
可能是因為剛出關身體仍虛弱,僅僅二十一步的殿階帝君走起來略顯乏力,想來帝君已然幾萬歲,若論人類的輩分,叫一聲太爺爺一點也不過分吧。
心中想著這些,我連忙低頭跪下行禮,畢竟是來入職的,姿態還是穩重放低為好。
“帝君,人帶到了。”老者躬身退下。
我伏地而拜,額頭抵著冰涼的地面,恍惚能聽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拜見磷鶴帝君,”我先說這出一句話,忽然想起來司藥奶奶的話,又想起青衣仙子說空手而來,便發覺確有不妥,便接著又說。
“童承謝帝君救命之恩,若不是帝君,童早殞身在火刑之下。惟愿帝君此身長駐央光,童此生隨侍帝君左右,至死無悔。”
說完這些也未敢抬頭,素日我不愛說這些,突然一說自然渾身不自在,然而未聽得起身詔令,我只得趴跪在殿下未敢起身。
過了沒多久,從頭頂傳來一聲,
“抬頭。”
聽得詔令,我先是抬頭,帝君還是遠遠的在殿上,并未落座,撇眼俯視著下位,盯得我心里發毛。
巽殿整屬樹木建成,也未曾鋪得地毯,跪得尤為疼,掙扎著起身也皮連著肉的疼到了骨頭,起身也左右搖擺不成形,頭一回正式面見帝君,卻如此失禮,臉皮厚如我也不免臉紅。
精神渾被身下的疼牽了去,沒注意,起身抬頭的一瞬間,幾乎是瞬間的時間,眼神撞進了墨藍色的琥珀。
正對上磷鶴帝君的眼睛——那是我見過最奇怪的眼睛,虹膜呈現出半透明的灰,像是蒙著霧的琉璃,籠罩著陰旎的霧霾。
帝君什么時候來到我面前的!
此刻就在我面前,不到一丈的距離。風掠過他的發絲,有幾縷拂過我的臉頰,帶著溫熱般的氣息瞬間撲面而來,羞愧得我一味低頭不敢直視。
或許太近,真的很近,即使未說一字,讓我平添幾分心火,何況是這么一位豐神俊逸的美男仙。
“叫什么名字?”
“回、回帝君,小仙沒有名字,司藥司都叫我藥童或者草仙童。”
帝君輕撫鶴羽的指尖微微一頓:“那你原身是何種靈草?”
“是...也不是。“我緊張得語無倫次,“聽司藥奶奶說小仙原是一小草,得了靈氣化形,但、但化形時出了差錯...”
“所以留下了心疾。”帝君突然接話。
他抬手,手上頓時多了一把書卷,落在我面前展開成絹紙,“你的仙案。”
我盯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小字,喉嚨發緊。那上面連我每月心絞痛幾次都記錄得清清楚楚。
“本君昏迷時,是你施的針?”
“是...童該死!不該擅用禁術…”
“禁術?”帝君輕笑,“誰告訴你的?”
我愣住了。司藥奶奶上次發現我用針時勃然大怒,說那是獨門秘術,使用不當要受天罰的。
“針砭施針確實精妙,但算不得禁術。”
帝君抬手,我腕間突然一緊,有道銀光纏繞上來,“倒是你這施針手法...跟誰學的?”
銀光化作絲線沒入我的脈搏,我渾身一僵,某種冰涼的力量順著經脈游走,劇痛突然襲來。
是洗髓丹在排斥這股外力!
“唔...”我受不了疼得蜷縮起來,冷汗瞬間浸透后背。
眼前發黑時,有雙手扶住我的肩膀,清冽的靈力涌入體內,將兩股相沖的力量緩緩調和。
“呼吸。”
我下意識聽從。隨著吐納,疼痛漸漸平息。睜開眼時,發現自己靠在帝君臂彎里,嚇得差點又閉過氣去。
“你體質不太好。”帝君松開手,“洗髓丹沖擊了你的命脈,所以靈力紊亂。”
我茫然地看著他。體質不好?這也能看出來?
帝君似乎不打算解釋。
“本君此前棲身山中,這段時間才來這央光,日前因突發急癥,殿內竟無人醫治。”
帝君仍舊看著我,眉目涼薄,“你便以后留在身邊,只管本君一人藥飲。”
“可、可是...”我結結巴巴說個不明白,“童是來...來領罰的...”
帝君眉頭一皺:“領罰?”
“就是...剩下的九道火刑...”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灰如晨霧般的眼睛微微瞇起:“司藥是這么告訴你的?”
我點頭的瞬間,整個央光殿突然暗了下來。不是天黑,而是某種龐大的威壓籠罩四方。群鶴驚飛,遠處也似乎傳來鶴鳴的聲響。
“聽著。”帝君的聲音冷得像冰,“本君從閻王手里搶人,不是搶回來懲罰,也不是搶回來殺的。”
我腿一軟跪倒在地,卻被他一把拎起。
“你救了本君一命,現在起,你的命就是本君的。”
他松開手,我踉蹌著站穩,想著他說的這句話,好混亂的邏輯,好無禮的要求…
“還有,既來了,便莫再以童自稱。”
“是。”
他負手而立,拉開與我的距離,我心中的壓力也隨之減少。
“天帝罰十二道火刑,你只扛住三道,還剩九道,往后你便叫三九。”
我險些咬碎牙。三九?這算什么名字!
別的仙子得賜“瓊華““雪棠”,到我這兒竟成了個藥罐子標簽?
果然是武神血脈,渾一個頭腦簡單的神力君,連賜名都像在記戰功簿!
好一個斤斤計較的老神仙!
當然,這些話都是心里想想啦,嘴上還是感恩萬分,叩謝帝君賜名,畢竟有了自己的名字,我就從默默無名的小仙童搖身一變成為三九仙子啦。
“前日司藥仙老聽聞帝君此次閉關身體已大好,特傳來文一封,內附有其與在山中采藥的老君同制的藥方,并叮囑若是無礙務必日日服用。這是藥方,煩請帝君過目。”
說著我遞上去方子,“方子也交由現司藥司代任,司藥仙老之徒藥公子審查,初定一日一劑,一次熬煮,分三次服下。”
也不知道帝君看不看得懂藥方,修長的手指捻著淡黃的油宣紙。
或許是剛剛出關,身體適應不過,還是素衣一身,顯得單薄,莫名總覺得帝君有一種隨時要倒下的感覺。
薄薄的紙拿在手里,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沒看幾眼也算是看過了。
“勞煩藥老與諸位,修元自當遵循服用。待體力漸回,自當親自再謝。”
話畢,一只白鳥飛出,帶著這句話,被千里傳音回過去,面前的帝君也隨之消失。
我看著眼前突然消失的人,驚奇之余,連忙接住下落的宣紙。
后并蒂仙子引我前往住所,一路上為我簡要介紹了整個震巽殿。
帝君來天庭不久,以往是在鶴鳴山居住。平日無隨侍仙子,并蒂仙子是隨著帝君從鶴鳴山來的,以前是侍奉筆墨的書童,現是掌管帝君日常所有事務。
青衣仙子是從前帝君未臨駕震巽時的整個宮殿的理事仙子。正常來講青衣是要自請離開的,因為帝君有自己的掌事仙。
但青衣不愿離去,只愿追求帝君左右,帝君也不好直接趕出,于是青衣仙子暫時還是掌管整個震巽,只是和帝君相關一應事物都是并蒂接手。
“青衣姐姐原是震巽殿主事,如今…心里不痛快。你且避著她些。”
我連忙應下,并蒂姐姐說的也都默默記下了。
走著走著不覺有些饑餓,并蒂仙子心細如發細心察覺,領我又用了飯,并蒂姐姐真是個好人!
天色已晚,我暫與各位灑掃仙子同住,交了仙牌就要去休息了。
這兩日在司藥司好累,又忙著記各種方位,各個宮殿走起來還是會迷路。
還好我從帝君的寢宮開始我就在路邊撒了些熒光粉,早起熬藥應該也是不害怕了。
仙子們平常不說話或小聲私語。到了寢宮才相互交談起來,起初我還以為是帝君嚴以律下,后面才知道,不過是帝君每日基本都在書房研讀,恐怕驚擾帝君,故而竊竊私語。
看到我進來,仙子們像飛蝶一樣圍了過來,嘰嘰喳喳一言一語哄亂得我聽不清。
行禮不得,一位紫衣仙子先控制住了人群,抓住我的手說,“你就是帝君親封的藥仙子?叫什么名字來?”
“仙子謬贊,小小藥童,三九。”
另一邊擠著過來一個胖仙子,“你就是把帝君毒暈了的藥童?你好大的本事啊,怎么做到的!教教我!”
“仙子謬言,小仙不管開方,只會熬藥,怎么能給帝君下毒呢。”我連忙應道,卻默默扶額苦笑。
“等等…你就是爬上了帝君床的藥童,那你為啥和我們住在一起?”
“仙子慎言,承蒙天帝陛下手下留情,我只不過一屆小小熬藥童,便是和姐姐們在一起也是身居高位了,帝君憐惜我才收在身邊,萬望各位仙子多多照拂。”
非常書面的話,卻都是并蒂姐姐在路上反復叮囑的。
“你可別高興太早。”青衣仙子從人群后面走出來,冷笑,“帝君仁慈,不代表你能騎到我們頭上。記住自己的身份!”
“我記著呢!”一個脆生生的聲音插進來。粉衣少女蹦跳著進門,好奇地打量我:“你就是新來的藥童?我是桃夭,負責照料后山桃林的!”
青衣臉色更難看了:“桃夭,你…”
“帝君讓我送這個來。”桃夭笑嘻嘻地遞過玉盒,“說是安撫經脈的丹藥,每日一粒。”
玉盒打開的瞬間,青衣現在倒抽一口冷氣。里面躺著三顆瑩白的丹藥,表面有金紋流轉——竟是傳說中的“玉液金丹”!
“這不可能...”青衣伸手要搶,桃夭靈活地躲開。
“帝君說了,要看著她服下咽下去”。
我顫抖著取出一粒金丹。丹藥入口即化,甘甜中帶著清香,一股靈氣暖流瞬間蔓延四肢,仿佛被舒展開來,心口常年隱痛的地方,也覺得輕松好多。
“好了,我任務完成啦!”桃夭湊到我耳邊悄悄道:“過幾日我帶你去桃林偷酒喝~”
說完便蹦跳著走了,眾仙子們看也套不出什么話,也失了興致,略點了點頭各自拾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