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天牢第九重的寒氣蝕骨鉆心，連呼吸都仿佛凝成冰，玄鐵牢門在身后轟然閉合時，我隔著銹跡斑斑的鐵欄望去。
昔日執掌姻緣簿的司命星君，此刻正蜷縮在血漬斑駁的墻角。褪色的紅繩纏繞在腕間，纏繞出猙獰的勒痕，凝成干涸的血。
忽然抬頭見到云華神君踏入的身影，突然發出刺耳的狂笑：
“哈！這不是我們的云華神君嗎？！”
他嗓音嘶啞，突然暴起拽動鎖鏈，銹蝕的鐐銬刮擦地面：“無論發生什么...您還是這副悲天憫人的模樣！殺伐果決的做派倒是一點沒變啊！”
云華神君神色冷冽，眉目中眼眸微凝，權將這番嘲諷當作瘋言瘋語：
“你本可一步登天，何必為她硬抗天雷？如今她墮入魔道，你被困封魔墟，值得么？”
“我的情，神君修無情道又怎會懂？”
司命星君撐著鐵欄搖晃起身，眼中瘋狂翻涌。
“此次魔煞四散，天界焦頭爛額，多少魔物逃往下界興風作浪。若當初你肯入我道，何至于此？”
“入你道？”
司命星君猛然揮袖震開鐵欄，周身仙氣如浪翻涌。
“無情道不過是天道殺人的鈍刀！月瑤靈力不穩，你卻引九重天雷足以擊滅將她神魂俱滅，她又有什么錯！非得為了你們無情道的宏偉前途犧牲一個又一個天賦異稟的仙子嗎？”
話音未落，卻又笑得前俯后仰，腕間紅線在陰風中詭異地飄擺。
渾濁的瞳孔突然轉向我，他死死盯著我，又將目光轉向云華神君，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低笑。
猛然撲到欄桿前，枯瘦如柴的手指狠狠掐住我的手腕。
“啊，放開我！”我被他這一下嚇住了，他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劇痛讓我幾乎窒息了。
“你知道封魔墟里藏著什么嗎？是無情道渡劫失敗的魂魄！生生世世不得入輪回！”
“情愛何罪之有？真正有罪的，是這吃人的情道！”
我掙扎著想要抽回手，卻被他鉗制得動彈不得。就在我痛得眼前發黑時，他卻突然松開了手，所有嘶吼戛然而止。
司命星君歪著頭，眼神在我和云華神君之間游移，隨后爆發出一陣癲狂大笑，聲浪震得鐵欄嗡嗡作響。
“云華啊云華，你哪來的資格指責我？你自己的執念，早晚會將你拖入萬劫不復之地！”
我驚恐地看著他現在的模樣，半分神仙的樣子都沒有，滿口詛咒，像地獄里的惡鬼，像索命的無常。
回程時，云華神君低眸看了一眼我腕間的傷口。我剛想說沒事，帝君隨手指尖一撥，就抹掉了血跡，傷口愈合，連疤痕都沒留下。
我望著他冷淡的眉眼，突然想起那晚，他揮劍時的決絕，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半分憐憫。
我猶豫再三，還是說出口，
“帝君，司命星君和月瑤仙子也并非全錯，以月瑤仙子當下道法的確承受不起渡劫三道天雷，司命星君之舉也是人之常情…”
話音未落，自己便覺得荒唐。
帝君望著遠處，云海深處，眼眸間看不出一絲情感。
“你既知這是人之常情，便也應該明白神仙本無情。她跟了我這么多年，是我傾注心血最多的弟子，她的道法我自然明白。”
“你可知她若不執著于情愛，那三道天雷便是她晉升為仙君的恩賜，這是多少仙子苦修千年也等不來一個渡劫的資格。”
遠處云海波浪翻涌，在余暉照耀下宛如一條條蒼龍盤旋，云上飛旋著引渡鳥，牽引著新飛升上來的幾位小童去往各處。
忽然想起，當初的我也是跟著引渡鳥來到司藥司的，那時我還什么都不懂，覺得當了神仙便可坐享其成，百日無憂…
他突然轉頭，眼眸里卻又都是冷冽：“只是雷劫易渡，情劫難過。月瑤若能早日勘破情緣，此刻便該位列仙班了。”
“可他們終究還是能相守了…”我又補充到，“雖在封魔墟中，也算得償所愿。”
神君頓時暗淡，投向天際線的只剩幾片蒼龍翻騰過的殘影。
“司命私自開啟封魔墟，放出兇煞。”神君看著遠處，“他自以為救了心上人，卻毀了自己的仙途，甚至讓大千世界生靈涂炭。”
他頓了頓，聲音飄渺回蕩，
“兩人本可以相守，可若背棄蒼生而最終為情所困，往后愛人的心每一次悸動，都會滾燙著蒼生的血淚，才只會讓人痛不欲生。”
夜風卷起他的廣袖，我忽然看清他手里攥著的仙牌。
那是三日前救我時，從赤練身上扯下的，沾著月瑤仙子獨有的桂花香。
“無情道的弟子，向來摒棄的就是情緣，這也是我道千百年未有一個位列仙班的原因。修煉中若動情，最終只會畫地為牢。”
帝君手一揮，物什便飄向封魔墟。
原來無情道的修行者，并非天生鐵石心腸，只是更有一顆普渡眾生的心。
思緒回到震巽殿，耳邊似乎傳來遠處傳來封魔墟修復的轟鳴。
窗外的風裹挾著月光吹進來，在攤開的玉簡刻著《斷情篇》首句：“情欲如絲，未感受其擾，毋感受其憂。”
我摩挲著書頁上“情絲訣，妄念斷”的朱砂批注，喉間滾出句連自己都膽顫的話：
“我心不在醫，學也無用。心有無情，必主修此。”
并蒂仙子看我發呆這一會兒突然說了這話，眼中滿是擔憂，大概以為我又犯了魔怔了，被云華神君沖昏了頭腦。
可只有我知道，讓我學無情道的根本原因是無情中“我在，天下在”的堅守。
只有做過凡人，才懂無妄之災的痛苦，才明白神仙，若只為蒼生的救贖。
藏書閣中…
想起上次被抓包到醫術不精，我硬硬是把自大荒以來所有醫書翻了個遍。
自開天辟地以來，仙位中確唯醫術升級最快最為輕松，可我絲毫不感興趣，總是瞧著一些道法入門書。
整日瞧卻不得法門，無法引動靈力，只得日日打坐吐納，看看心法。
帝君提到拜師我才想起來，此刻我心里一位仙君躍然紙上——云華帝君，是五行中善用木者，兵器中善用劍者，且情道大類中無情道的開山一脈傳承者！
一想到即將到來的百世大會，還有機會拜入云華帝君門下，我便打起十二分精神。
為了不打擾西閣諸位仙子休息，我索性直接歇在藏書閣偏殿，伴著滿室書香，日日打坐冥想。
勢要讓云華神君知道，我藥仙子也不是浪得虛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