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來臨之際,我在鳶尾花叢里尋到了并蒂。
她拖著已被打濕的裙擺,正踮腳給花圃里的綠蘿澆水,灌進去的水又滴滴答答落下來,打濕地面泥土,恍若雨后清新的氣息。
我把前日藏書閣里和帝君發生的事和盤托出,只見水壺“當啷”墜地,水花濺起滴到我的衣衫上,閃躲不及,我差點成了落湯雞。
“你真要修無情道?”她猛地轉身,杏眼瞪得渾圓,“帝君他......”
“說我資質不足,還趕我走。”我揪著被露水洇濕的裙擺,晚風席卷著花香沁人心脾。
“但你知道嗎?今晨打坐時,我竟一夜貫通了全身筋脈!”
“什么?”并蒂撲過來抓住我的手腕,龍腦混著茉莉的香氣撲面而來,“尋常仙子修煉情道,至少也要耗幾年才能......”
“所以我明明有天賦!”我激動得跺腳,驚飛了停歇在忍冬藤上的仙鶴。
我拽著并蒂沾著泥土的袖口直晃,發間步搖隨著動作叮咚作響:“姐姐快幫我出出主意嘛,帝君那么兇,我真是沒了辦法。”
她突然扣住我的手腕,指尖還帶著澆灌花草的涼意,警覺地盯著遠處忽明忽暗的巡夜燈籠。
壓低的聲音裹著茉莉香鉆進我耳中:“明早卯時,直接去帝君書房求他。”
說著狡黠地擠了擠眼,眼睛滴溜滴溜地轉來轉去,“別看帝君一張冰塊臉拒人千里,實則心軟得能滴出水來。”
“上次侍香仙子不小心打翻了香爐,他板著臉訓話,轉頭就悄悄送了修復香爐的法器呢。”
見我仍是猶疑,她干脆拽著我跌坐在石凳上,寬大的廣袖掃落上面薄薄一層花瓣,一陣香氣襲來。
“你忘了?帝君修的可是有情道。”
她突然噤聲,盯著遠處巡夜弟子的燈籠,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陰影。
“無情道與有情道本是同源。當年他......”話音戛然而止,她猛地捂住嘴,左右張望確認無人后,往我掌心塞了個鮮花餅。
香甜氣息混著遠處更鼓聲漫開時,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天界都傳,有情與無情是相生相克,有情道大成者能勘破無情道的命劫。但心軟,一直都是有情道最大的破綻!”
次日卯時,書房外…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我聽了并蒂仙子的話,來到了帝君書房門口。
此刻跪在震巽殿的玉階上已然一個時辰過去,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寒冷從皮膚傳入身體。
直到雙手附在地面,卻感覺不到冷氣,我便覺得體內仿佛有熱火流竄。
“跪著做什么?”
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木訥抬頭看見林鶴帝君立在九級白玉階上,銀白長袍在風中微微浮動。
他垂眸看著我,他的眼神比往常更冷,像兩泓封凍的寒潭。
“帝君,我想修無情道。”我撐著發麻的雙腿直起身,聲音帶著冷氣,卻比我預想中要堅定。
帝君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緩步走下臺階,走到我面前,薄紗外衣隨著腳步在玉階上流淌。
“為何?”
“因為...”我咽了咽口水,“寧可無情于一人,不必無情于天下。”
帝君突然笑了,那笑容卻沒有溫度。
“冠冕堂皇的話你說的倒是利落,莫非在你眼中,修有情道者皆是為一己私情棄天下不顧?”
我意識到說錯了話,他抬手,我瞬間閉上了眼睛。
指尖凝聚出一縷冰藍色的靈氣,輕輕點在我的眉心。一股寒意瞬間竄入四肢百骸,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感覺到了嗎?”他收回手,“這是無情道的基礎——寒冰訣。修煉者需以極寒之氣全神貫注泯滅情感。你連這點寒氣都受不住,談何修道?”
我咬住下唇。自從被帝君從懲戒臺救回,體內就有一股莫名的灼熱感時常發作,時好時壞,此刻又有些不適。
這件事,我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
“我能承受。”我倔強地說,“火刑我都熬過來了,還有什么不能...”
話音未落,帝君突然一把扣住我的手腕。
“你以為無情道只是忍受痛苦?”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
“修道修心,越修煉,你會越淡泊感情,變得遲鈍,甚至對身邊人生老病死都無動于衷。”
“這樣的道,你真的想要?”
我怔住了。
腦海中閃過司藥奶奶慈祥的笑容,衣白偷偷塞給我的清心丹,還有那日帝君將我裹在云霞氅里抱回的場景。
這些溫暖的記憶,都會消失嗎?
可…以愛相挾的道,我實在無法修煉。
“修道修心,我本有情,毋須修情,修得無情,方為修道。”我低聲說,卻不敢看帝君的眼睛。
帝君沉默良久,終于松開我的手腕。“無情道終究不適合你,你也終有一天會發覺。”
“自己選擇的路,我不后悔。”我倔強地抬頭,卻在對上他目光的瞬間哽住。那雙總是清冷的眼睛里,此刻竟流轉著我讀不懂的情緒——像是擔憂,又像是...說不上來的…情感?
帝君忽然轉身:“跟我來。”
我看帝君未再說什么,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氣,掙扎起身跟上。
跪的時間太長,雙腿已麻木,險些跟不上帝君的步伐。他帶我穿過曲折的回廊,來到一間我從未來過的庫房。
推開門時,積塵在陽光下飛舞,像無數細小閃爍的星星。帝君指尖輕劃,數十盞青銅燈次第亮起,照亮了滿室兵器。
“挑一把。”他說。
我怔在原地。這些兵器件件靈氣逼人,最差的也是上品靈器。
其中一柄通體瑩白的長劍尤為奪目,劍身流轉著月華般的光暈。
“那是'霜天',云華年輕時用的佩劍。”帝君仿佛看透我的心思,“不適合你。”
他徑直走向最角落的木架,取下一把劍鞘纏著褪色紅繩的赤剛劍扔給我。
“此劍名'含霄',雖不及'霜天'鋒利,但...”帝君頓了頓,“更適合你。”
我拔劍出鞘,劍身映出自己驚訝的臉。
一股熟悉的靈力順著經脈流入,竟將體內那股時常發作的灼熱感稍稍壓制。這感覺似曾相識,卻又模糊不清。
“百世大會前,每日卯時不必來殿前跪拜,來后山。”帝君轉身向外走,“別給我丟臉。”
話音未落,他已化作流光掠過長廊。我望著空蕩蕩的回廊,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急忙追出去:“帝君!這劍法......”
冷冽劍氣驟然凝在身前,泛黃的劍譜懸浮半空,
“三日內參透第一式。”
我連忙查看,這套劍法起手式,竟與我偶然在藏書閣偷看到的無情道典籍記載的情道簡譜有幾分相似。
這熟悉感,讓我心頭泛起莫名的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