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和仙子雖拜在帝君門下，卻對修行“有情道”提不起半分興致，每日到震巽殿點卯，不過是敷衍地打坐片刻，便借口有事匆匆離去。
帝君倒也由著她，從不苛責。
而我這個小小的藥童就沒這么自在了，每日需得侍奉帝君服完湯藥，才能去云華神君處修習無情道。
一開始早課老是遲到，一次兩次也罷了，三番五次師父便說是否是修煉太累，晨起困難？我尷尬得撓了撓頭。
從那之后為了不耽誤早課，我索性將作息往前調了一個時辰。
天還未亮，我就捧著藥盞站在帝君的寢殿外，起初只是輕輕叩門，后來見帝君總是睡得太沉，索性直接推門而入。
“帝君，該用藥了。”我輕手輕腳地走到榻前，將藥盞放在案幾上。
良久，帳中傳來一聲壓抑的嘆息。
帝君披衣坐起，銀發未束，凌亂地垂在肩頭。晨光中，他素來清冷的眉眼染著幾分倦意，眼下還帶著淡淡的青影。
“今日又早了。”他聲音沙啞，伸手接過藥盞時，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一截白玉般的手臂。
帝君說今日又早了，聲音里帶著晨起時特有的低啞，像一泓未化的雪水，清冷中透著幾分慵懶。
我捧著藥盞的手微微一顫，抬眼時正撞上帝君半敞的衣襟。晨光透過紗帳，在他鎖骨處投下斑駁的光影。他發絲散落肩頭，有幾縷還纏在腰間的玉帶上，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何必如此心急，”帝君接過藥盞，指尖不經意擦過我的手背，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他垂眸看著漆黑的藥湯，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可是急著去見云華？“
我慌忙低頭，卻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著昨夜未散的酒氣。這才注意到榻邊小幾上還放著半杯殘酒，杯沿上隱約可見一抹唇印。
“小仙不敢...”我的聲音比想象中更輕，“奶奶叮囑，服藥期間最好不要飲酒，帝君…”
帝君將藥盞重重擱在案幾上，青瓷與玉石相撞發出清響，震得我心弦也跟著一顫。
“你奶奶的話你當做金律令，我的話你只當耳旁風。”
我慌忙低頭，耳尖在晨霧里泛起薄紅：“帝君說笑了。”緊張中胳膊撐在床上，指尖無意識摩挲，卻感受到一種黏膩的觸感，估摸著應該是昨夜飲酒后遺漏的酒漬，奇怪的觸感順著指尖蔓延到心口。
“記住，”帝君忽然抬手扣住我的手腕，冰涼的體溫透過廣袖滲進皮膚，他傾身時衣襟半敞，露出鎖骨處淡青的血管，“不管是從前的司藥奶奶，還是如今的云華，本君永遠是你仙籍的唯一掌管者。”
他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記住，在云華徒弟這個身份之前，你首先是本君唯一的藥仙子。”
說罷端起藥盞一飲而盡，喉結滾動時，一滴藥汁順著脖頸滑入衣襟。他松開鉗制的手，將空盞放回我掌心。
“去吧。”帝君重新倚回榻上，闔眼前輕聲道，“記得...申時回來溫第二次藥。”
殿外晨光正好，我卻站在原處，捧著尚有余溫的藥盞，心跳如擂。
我捧著藥盞退出寢殿時，指尖還在微微發燙。殿外的晨風拂過面頰，滿腦子都是那句，“你首先是本君唯一的藥仙子。”
“三七姐姐今日怎么臉這么紅？”守在殿外的小仙娥捂著嘴笑問。
我慌忙搖頭，快步往藥房走去。
途經回廊時，卻見木和仙子倚在朱欄邊，正把玩著腰間雙鞭。她瞧見我，紅唇勾起一抹冷笑：“喲～這么早就來獻殷勤？”
我低頭行禮，正要繞開，她突然甩鞭攔住去路：“帝君近日睡得可好？”鞭梢輕輕挑起我的下巴，“聽說...有人天天往寢殿，一天比一天早，怎么不干脆住里面呢…”
“木和仙子慎言。”我后退半步，“弟子只是奉命侍藥，絕無非分之想，木和仙子此話切勿亂講！”
“我當然不會亂說，畢竟我可是帝君的徒弟，怎么會隨便造謠編排自己的師尊？”
她突然湊近，身上冷香撲面而來：“不過…你知道帝君為何夜夜飲酒嗎？”
我愣在原地，眉頭一皺，這反應正和她心意，得逞般一笑，指尖在我心口輕輕一點，“因為...”
“木和，”帝君清冷的聲音突然從后方傳來，“既然來了，便陪為師打坐吧。”
我倆同時回頭，帝君不知何時已立在廊下，頭冠高束，立身端正，錦織外袍整齊地披在肩上，方才寢殿中的慵懶蕩然無存。
只是領口處，還殘留著一絲未擦凈的藥漬…
木和聽聞臉色驟變，應到“是”，隨即快步前往正廳。帝君說罷轉身離去，袍角掃過地面帶起一陣微涼的風。
我望著他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今日的步速比往常慢了許多，右手似乎無意識地按在胃部。
并蒂仙子見我呆立，搖頭嘆道：“帝君的舊傷又犯了吧？整日飲酒身體定是受不了…誰說都不聽，如此這般可怎么辦啊…”
我心頭猛地一緊，想起方才帝君飲藥時微蹙的眉頭，和那句“近日口苦，”身為藥仙子的我，卻沒及時察覺。
“并蒂姐姐，”我忽然開口，“今日，可否替我向云華神君告假，我去寒潭取些水給帝君熬藥。”
遠處傳來晨鐘的清響，我望向寶華殿的方向。今日曠課，明日怕是又要加訓了。
并蒂仙子眼睛閃過一絲驚奇，但也沒多問，點點頭囑咐我寒潭兇險，打些岸邊水即可，切勿深入。
我了然，抱著藥簍匆匆趕往寒潭時，腦子里不斷復習之前奶奶講的，寒潭水可修復水系術法，對五行屬水的人更是靈丹妙藥一般的存在，只是煉制需更精細，離火兼三昧真火交替使用，取蒸出露氣服用功效大增。
寒潭邊，不知是什么花開得妖冶，花瓣上凝著的水珠竟帶著血色。我沒心思看，拿出隨身攜帶的青鸞盞，剛舀起第一瓢水，身后突然傳來布料摩擦聲。
舀水的手一頓，一具身體便貼了上來，盞中水隨著手臂不穩而搖晃，滴滴啦啦大半又落回潭中。
我被嚇了一跳，錦織廣袖卷著夜露氣息將我攏在懷中，他滾燙地呼吸拂過耳畔：“來這兒干什么？”
手中青鸞盞“啪嗒”墜地，還好它通靈性，自己長了翅膀飛進袖中。
我轉身撞進他泛紅的眼尾，指腹擦過耳垂時故意停留，“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話畢，潭水突然劇烈翻涌，如巨物鳴叫一般，聽得我心中一顫，緊接著水面翻涌，我更覺得揪心得難受。
帝君攬著我旋身避開，掌心貼在我后背時，我分明聽見他也心跳如擂鼓。
“抓緊。”他沙啞著嗓音，袖中拂塵出手時帶起的寒風，吹拂起發絲如瀑。
隨著拂塵擺弄，靈力注入潭中，小小寒潭靈力竟如此深厚，斗法過程中，帝君為護我受了一道爪印抓傷，瞬間血色浸出。
“帝君！”我連忙跑過去，索幸潭中聲音漸漸消失，似乎巨物再度被封印。帝君靠在潭邊，發絲凌亂地散在胸前，月光為他蒼白的唇色鍍上一層柔光。
我“噗通”跪在旁邊，指尖剛觸到他染血的衣襟，瞬間就被反扣著壓在地上。
神識失控，剛剛不還一副虛弱的樣子，現在…
他滾燙的唇擦過我的唇角，“你知不知道...”他氣息灼熱，“擅自靠近這里，會有什么后果？”
我承接在他的氣息里難以自拔，潭底傳來的余震震得古樹簌簌落英，他染血的指尖掐住我后頸，檀木般的氣息裹挾著鐵銹味撲面而來。
月光透過他銀發的縫隙，在我臉上投下細碎的陰影，恍惚間竟像是蒙上了一層細密的月光紗，頗具一番朦朧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