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雨裹著暮色壓下來時,虞九枝正蹲在亂葬崗的腐土里刨一根脛骨。
腥風(fēng)卷過,幾縷碎發(fā)黏在她蒼白的下頜上,腕間銅鈴“叮”地一響——那是師父留給她的“鎖魂鈴”,專鎮(zhèn)惡鬼。可此刻,鈴鐺卻瘋了一般震顫,震得她腕骨發(fā)麻。
“冤孽啊……”她喃喃自語,指尖觸到那截森白骨頭的剎那,一股灼燙直竄心口。
骨頭是青黑色的,表面浮著一層細密的咒文,像無數(shù)蜈蚣在爬。虞九枝瞳孔驟縮——這是“騷骨”。
傳聞中,唯有生前被剝皮抽筋、怨氣凝成實質(zhì)的厲鬼,尸骨才會異變成這般模樣。此骨能通陰陽,煉成法器可馭百鬼,但若鎮(zhèn)不住其中怨氣,反會被吞噬成白骨一具。
“難怪值三百兩金。”她冷笑一聲,將骨頭塞進腰間粗布袋,卻聽身后枯枝“咔嚓”斷裂。
“虞家的撈陰門后人,竟淪落到盜尸骨換錢?”一道低啞男聲刺破雨幕。
九枝猛地轉(zhuǎn)身。
十步開外,黑袍男人斜倚著半截墓碑,兜帽下露出一截白玉似的下巴,指尖把玩著一枚銅錢。那銅錢邊緣泛著血銹,分明是“買命錢”——活人擲錢問鬼路,死人收錢索命魂。
“閣下是來搶生意的,還是來送命的?”她反手扣住三枚淬了黑狗血的棺材釘,嗓音卻帶笑。
男人忽地抬手,銅錢破空而來,九枝偏頭躲過,卻覺耳垂一涼。銅錢擦過她耳際,直直釘入身后老槐樹,樹干霎時滲出暗紅血淚。
“骨香引百鬼,子時將至。”他懶洋洋直起身,“你猜,是先被厲鬼撕碎,還是被我擰斷脖子?”
九枝后脊發(fā)冷。
布袋中的騷骨突然劇烈嗡鳴,腐土下伸出無數(shù)白骨爪,空中飄來濃稠的血腥味。她低頭一看,鎖魂鈴的銅舌竟裂開一道縫——師父說過,鈴碎之日,便是她命劫之時。
“合作如何?”男人忽然欺身逼近,冰涼的手指捏住她喉骨,“你取骨,我取魂。至于那三百兩金……”他喉間溢出一聲笑,“買你當(dāng)個餌,倒是劃算。”
遠處傳來凄厲鴉鳴。
虞九枝盯著他黑袍上暗繡的鶴紋,瞳孔倏地一顫——那是玄門第一世家“陵光謝氏”的印記。
謝家人,從來只殺鬼,不救人。
虞九枝的喉骨在男人指尖發(fā)燙。
她盯著那枚嵌進槐樹的買命錢,樹皮裂口處汩汩涌出的血淚,正順著銅錢方孔凝成猩紅絲線——這是“牽魂引”,謝家追魂術(shù)的起手式。傳聞陵光謝氏殺人時,最愛用仇敵的血在銅錢上繡出鶴翎紋。
“謝家人也缺錢使喚?“她故意讓喉結(jié)在對方掌心震顫,袖中棺材釘已滑至指尖,“三百兩金買命,怕是賤賣了閣下的手藝。“
男人低笑一聲,忽然松手。
九枝踉蹌后退的剎那,腐土中白骨爪暴漲三尺,青黑指節(jié)纏上她腳踝。鎖魂鈴發(fā)出瀕死的嗚咽,銅舌裂縫里滲出縷縷黑霧——那些被鎮(zhèn)壓多年的怨魂,正順著裂痕往外爬。
“子時三刻,血月臨淵。“男人袖中翻出一盞琉璃燈,幽藍火苗倏地舔上她手中布袋。騷骨在烈焰中發(fā)出嬰兒啼哭般的尖嘯,九枝聞到了熟悉的槐花香——這是師父殞命那晚,鎖魂鈴震碎前最后的味道。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要的不是魂!“九枝猛地攥緊布袋,任憑琉璃火灼傷掌心,“當(dāng)年謝家血洗撈陰門七十二匠,就是為了......“
話未說完,男人手中的銅錢突然炸開。
血絲在空中織成鶴羽,遠處傳來棺木開裂的悶響。九枝轉(zhuǎn)頭望去,渾身血液瞬間凝固——三百具腐爛程度各異的尸體正從墳塋中爬出,每具尸體的天靈蓋都釘著謝家鶴紋棺釘。
“謝珩。“男人終于摘下兜帽,露出眉間一道赤金鶴翎紋,“記住這個名字,黃泉路上告狀時用得著。“
九枝突然笑了。
她咬破舌尖將血噴在鎖魂鈴上,黑霧霎時凝成實體。那些掙扎著爬出鈴鐺裂縫的怨魂,發(fā)瘋般撲向琉璃燈——這是撈陰門的禁術(shù)“飼鬼“,以自身精血為引,誘百鬼反噬其主。
謝珩瞳孔微縮。
琉璃燈盞突然炸裂,藍火順著鬼影倒卷而來。九枝趁機甩出棺材釘,三枚釘子在半空中化作黑蛟,一口咬斷纏在腳踝的白骨爪。腐土深處傳來凄厲哀嚎,整片亂葬崗開始塌陷。
“好一個虞家遺孤。“謝珩抹去嘴角血漬,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卷泛黃的婚書,“你以為我為何專程來這葬著三十八具虞氏女尸的亂崗?“
九枝正要后撤,忽然僵在原地。
婚書上的生辰八字,分明刻著她胎里帶的陰時印記。更可怕的是,卷軸末尾的朱砂印鑒——雙鶴銜環(huán),這是謝氏家主才能用的血契。
“十八年前謝虞兩族換的龍鳳帖,今日該收利息了。“謝珩指尖撫過婚書,那些爬出墳?zāi)沟呐蝗积R刷刷轉(zhuǎn)頭,三百雙空洞的眼眶對準(zhǔn)九枝,“或者,你可以選另一條路......“
他忽然貼近她耳畔,血腥氣混著冷松香:“幫我打開虞氏藏在騷骨里的《百鬼輿圖》,我替你補好鎖魂鈴。“
尸群發(fā)出骨骼摩擦的咔咔聲,九枝看見最近那具女尸腐爛的臉上,鑲著和她一模一樣的梨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