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第七天，早上的晨霧還未散盡，歡言欣的迷彩偽裝網就已經與灘涂融為了一體。她將呼吸頻率調整到與潮汐同步，右耳助聽器用防水膠帶反復纏了三層。取景框里，兩只黑臉琵鷺正在上演生死攸關的求偶舞蹈——雌鳥喙尖懸著的銀色小魚，黑臉琵鷺的求偶舞蹈比想象中更難捕捉到，是這片海域最后的繁殖希望。

“第27次快門”。

她在心里默數，指尖拂過父親相機蒙皮上的裂痕。雄鳥忽然展開黑曜石般的尾羽，這個瀕危物種特有的180度旋轉舞步即將被完整記錄。取景框邊緣突然閃過不協調的金屬反光，三號碼頭方向有艘快艇正割開濃霧。

歡言欣屏住呼吸慢慢地縮進偽裝網深處，沖鋒衣領口的指南針突然劇烈震動。雄鳥的求偶舞在此時達到高潮，它用長喙將小魚遞向伴侶的瞬間，快艇的引擎聲驚起了整片灘涂上的候鳥。

“見鬼”。

她下意識的撲向三腳架，膝蓋重重的磕在了暗礁上。被驚飛的雄鳥騰空時帶起的泥點剛好砸在了鏡頭上，透過斑駁的污漬，她看見快艇甲板上有人舉起長焦鏡頭，那不像是攝影設備，更像是帶紅外瞄準器的狙擊槍。

五分鐘后……

江淮秋的作戰靴碾碎了偽裝網邊緣的招潮蟹。他蹲下身時，歡言欣聞到了他領口殘留的硝煙味與海鹽混合的冷冽氣息。

“《濱海濕地保護條例》第四章十二條”。

男人用槍管帶點戲虐樣子挑起她沾滿淤泥的下巴，“未經許可拍攝核心區域的生物行為，設備沒收，人拘十五天”。

歡言欣忽然抓住他戰術背心的織帶借力起身，沾著點點海藻的額發掃過對方的喉結：“《瀕危物種影像記錄優先權法案》第三條，科研機構人員在緊急情況下……”

話音未落，江淮秋已經率先扯開她的相機存儲倉，沾著槍繭的手指撫過SD卡槽的防水膠圈，然后貼近她失聰的右耳說道：“三號碼頭改建工程環評報告里描述，黑臉琵鷺種群數量是零”。

歡言欣剛要反駁，就聽見偽裝網外傳來幼鳥落水的撲騰聲，歡言欣的瞳孔瞬間極具收縮。七天前的那個暴雨夜，當時的觸感突然復蘇——江淮秋頸動脈的搏動頻率，此刻正通過他捏住自己的腕骨拇指傳來。

“要么帶著你的小玩具加入巡護隊”。他晃了晃那張沾著海鹽的SD卡，“要么就看著這些數據變成排污管設計圖的附錄，給你三秒鐘時間考慮”。

歡言欣咬牙切齒的盯著他，“你這個流氓，快還給我！”

江淮秋看著她生氣的樣子，露出了得意的微笑，伸手假裝做出往排污管處扔的動作，“三、二……”

“等一下！我加入”。歡言欣氣不打一處來。

“這就對了嘛～跟我來”。男人轉身走向快艇的背影切割著晨霧，她被迫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伐，腰間相機包一下下撞擊他后腰的槍套。

她盯著快艇艙內被卸掉頭枕的座椅，然后看向江淮秋。

“為什么是六個座位？”

江淮秋一個健步躍向快艇艙內，隨后看向她，“上來后向你解釋”。

歡言欣頓時感到無語了，小幅度跨向艙內的同時嘴里哩喃道：“江淮秋你個大傻逼，裝什么神秘……”

江淮秋發動引擎時濺了她滿身浪花。

“你穩點行不行啊！”歡言欣一怒之下怒了一下，心想我一定要去健身，惹我的時候給他打趴下，想到這里歡言欣的嘴角微微上揚。

“想什么呢這么開心，上周有五個記者想拍三號碼頭”。他忽然抓住她扶欄桿的手按在舵輪上，臉上露出調戲般的微笑，“他們那行人現在已經是紅樹林的肥料了”。

螺旋槳攪起渾濁的浪涌中，歡言欣看見自己蒼白的指節與江淮秋手背上的疤痕重疊成不規則的輪廓。

快艇在海上飛馳著，歡言回過神來，對他怒氣沖沖的說道：“把你的咸豬手給我拿開！”

“就不”。江淮秋賤嘻嘻的說道，歡言欣用另一只手用力地扒，奈何江淮秋手勁十足，歡言欣只好佯裝整理防風鏡，等待時機。此時余光正好掃過江淮秋的左臂，濕透的制服緊貼皮膚，珊瑚狀的疤痕在陽光的照射下泛著病態的珠母光澤，像極了父親標本室里那片畸形的硨磲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