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小時候家的記憶，好像是由無數(shù)氣味構成的。
上小學時，媽媽在面包店上班。她說“有一次路過飯店，你一直眼巴巴的往里看。那時候我下定決心，至少我賺點錢可以給你買點吃的。”所以我的童年記憶之一是媽媽烤的香噴噴的牛奶棒，熱的最好吃，香香軟軟的。我就坐在媽媽店里的一角，陪著媽媽一起上班。爸爸不讓吃辣條，我和媽媽經(jīng)常去隔壁的店里買一包，一人一根分著吃。街角還有一家烙饃卷面筋，五塊錢六個，我餓了就去買。但媽媽脾氣卻很暴躁，會因為游完泳忘把泳圈拿回家在大街上一聲不響把我的胳膊掐出淤青，會因為我頂嘴把我的胳膊和手打出血，會因為我貪吃而對我惡語相向，說“你怎么不餓死？”，會把我關在門外看著我哭。
爸爸在農(nóng)貿(mào)市場開了一家開鎖刻章店，在我印象里爸爸為人善良圓滑，經(jīng)常會幫身邊的朋友牽線解決問題，朋友叫著一起吃飯，也經(jīng)常帶著我去。從那時候開始，我在飯桌上便學會察言觀色，長輩問愛吃什么我會說都行，只夾自己面前的菜，給大人端茶倒水，熱情的叫叔叔阿姨，不煩大人，吃飽了就自己跑出去玩。時間長了，飯店的阿姨姐姐也都認識我，我就跟在他們屁股后面。
后來爸爸想再做個生意，媽媽在的公司也因為經(jīng)營不善倒閉，就趁著農(nóng)貿(mào)市場重新裝修開了家醬牛肉店。我的生活沒什么變化，每天放學從去面包店到去菜市場，中午了就和媽媽買一份菜，兩份米，我們兩個分著吃。我們店旁邊是一家面條店，叔叔阿姨人很好，每年過年會給我買一大盒巧克力，自然也允許我在門前空閑的角落里擺一個有靠背的椅子學習。那時候菜市場人很多，路過的人都會夸獎我厲害，我會笑笑，然后低下頭繼續(xù)學習。
伴隨著這些，也有一些傷痛。我還有一個大我十歲的哥哥，他不滿我的出現(xiàn)，認為父母偏心。卻又在媽媽說要送我回老家時抱著我逃走，用為數(shù)不多的零花錢給我買了一本又一本貼畫書，回家時給我買上最喜歡的漢堡。哥哥在我剛上小學時就沒再上學，先是去賣魚，冬天加上春節(jié)，手凍的通紅，腳也起了泡。后來去學了理發(fā)，卻經(jīng)常失蹤，在家附近甚至外地的網(wǎng)吧被找到。爸爸往往會暴揍他一頓，他緊閉房門幾天，不吃不喝，再逃跑，然后我們再尋找，循環(huán)往復了幾年。
日子就這樣過著，我卻失去了兩個親人。奶奶在的夏天是桃子味，軟軟的桃子，她總是拿剪刀吃。夏天之后不久就該吃柿子，我最愛吃柿子，可奶奶就在柿子樹下離開。奶奶走的那天我坐車坐過了站，莫名其妙的發(fā)了燒，那時的我不知曉死亡的概念，對奶奶的記憶停留在奶奶做的鞋墊以及老家破敗不堪的小院。奶奶下葬后我們回到家，一家四口都坐在一起，爸爸媽媽告訴我奶奶離開的真相，我不明白。老家的柿子樹被砍斷，柿子都摘了下來，每家分一點。我們家的沒有人吃，就那么放著，那之后我不愛吃柿子了，爸爸說，再回到老家，沒有人坐在門口等了。一天中午放學回到店里媽媽告訴我二伯喝多住院了，我去接水的功夫聽見媽媽給大舅打電話，說二伯不行了。我看著人手里的餃子，一口也不肯吃，眼淚順著流下去。小時候每年過年我們總是會和二伯、大姑家一起，二娘總會包韭黃餡的餃子，我不吃，但二伯吃的開心，經(jīng)常說“餃子就酒，越吃越有！”吃過飯我們總會一大家子一起去逛公園，他帶著養(yǎng)的大狗，我穿著二娘或大姑在生日買給我的新衣服。后來二伯和大姑生了嫌隙，重要的日子就變成我們兩家一起。最后一次見二伯是他的48歲生日，那年是我們倆的本命年。他問我“等我老了，會不會來看我？”，我說“會，給你買奶。”，不知為何，二伯眼里在那時泛起了淚光，我沒多想。他訂了兩個生日蛋糕，專門讓我?guī)ё吡艘粋€。可是沒等到我長大，二伯先走了。二伯開了兩家服裝店，很洋氣，也講義氣，對我很好很好，一見到我就給我拿各種好吃的，微信上給我分享關于學習的內容，發(fā)出的朋友圈他總會點贊評論，夸我聰明可愛，我很后悔刪掉了那些小時候的朋友圈，沒有保留一絲他存在的痕跡。二伯拿給我的，很甜的荔枝成為我對他存在的夏天里的最后印象。二伯離開后我就經(jīng)常和二娘還有哥哥姐姐們一起，每天吃吃喝喝也不愿意回家，一群人在家里吃火鍋，我的碗里一直有菜。脫下來的衣服二娘都會給我洗的很干凈，第二天早上拿給我。就這樣，一群人陪伴著習慣了另一個人的離開，沒人再敢提起我們共同思念的人，只是逢年過節(jié)時二娘會突然哭泣，氣氛變得安靜，又不知道如何安慰。
還有一個味道，是爸爸做的番茄雞蛋面條。其實一點也不好吃，像我的心情一樣黏黏糊糊，每天吃的都一樣，沒有任何期待。爸爸做飯突然安靜時，往往是因為找不到哥哥或者和媽媽吵架，我就在一旁和他說話，他從來不聽我說的真正內容，只會說“是吧？”，然后摔摔打打鍋碗瓢盆，我悻悻地吃。到了現(xiàn)在，我不會再吃他做的番茄雞蛋面。
寫下這些話的時候我發(fā)覺童年對我的影響一直持續(xù)到今天，我不再愛吃柿子、荔枝，更不愛吃爸爸做的番茄雞蛋面。我依舊丟三落四，時不時還會貪吃。但我能給自己買愛吃的芒果、菠蘿、山竹，會和朋友吃一頓又一頓飯，也能勇敢的表達，沒有人再傷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