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夫子！”七月聲如洪鐘，中氣充盈，恭恭敬敬地一禮。抬眼間，余光瞟見三丫那瘦小身形，趁著三個圍著她的童子往這邊張望時，快速的跑開。見狀，便不再理會教舍中發(fā)生的事，走上前去向夫子提出自己的疑問，畢竟秦夫子是一個相對親和的夫子，較其余夫子，也愿意回答一些略為超綱的問題。
教舍中三個童子回過頭來，發(fā)現(xiàn)目標已經(jīng)跑掉，那瘦高個兒面露慍色，轉(zhuǎn)頭對著七月的方向冷哼道：“馬屁精”。此子方成皿，祖上是一小國的權(quán)臣，族中與修真世家勉強有些裙帶關(guān)系，他身為嫡幼孫自小聰慧，怎奈被家中女眷一味溺愛，七八歲紈绔之態(tài)便已昭然若揭，平素里，常縱容私刑下人，后有傷者不治亡故，遭政敵揪住把柄，這才被家人忍痛送入萬法，據(jù)傳還向宗門提供了數(shù)額巨大的供奉。
眾人得知這些隱情，皆因方成皿時常炫耀其家族對宗門的“功績”。童子們涉世未深，聽聞他這些夸夸其談之語，大多懵懂無知，然亦有心思各異者，如他身側(cè)那童子，目光油滑，舉止張揚浮夸，臉上總是掛著一副嬉皮笑臉之態(tài)。
這小子是個乞兒，因為被大家“串兒、串兒”的叫，便自詡姓錢。撫養(yǎng)他的老丐離世后，他旋即投靠了幾個年長的混混，終日混跡于煙花柳巷、賭場之間，靠跑腿乞食為生。后見宗門招募弟子，便毅然拉著伙伴前往一試，未料其資質(zhì)尚可，竟被宗門收錄。臨行之際，還與留下的同伴歃血為盟，許下“茍富貴，勿相忘”的誓言。
與他一同通過測試的，是那個緊挨他站著十分高壯的男孩，若不是夫子確認他骨齡不到十歲，大家都懷疑是不是搞錯了年歲。男孩叫“石頭”，反應(yīng)略顯遲緩木訥，據(jù)說是腦袋受過傷，傷前之事一概忘卻，是被那群乞兒撿回去救活的，所以才一直跟著串兒。當然，錢串兒未曾告知石頭的是，當初他們撿他回破廟可不是為了救他，只是為了扒掉他身上值錢的衣飾換錢，對幾個乞兒來說那可是好大一筆橫財。
彼時，正胡吃海塞著見他醒來，于是胡亂編造了救命之恩，又將殘羹冷炙分與他些許。后見他前塵盡忘，又身形高壯，還略通些拳腳功夫，可以震懾其他乞兒，便順水推舟的拉他入了伙。
這不，一入宗門，錢串兒便尋得新的倚靠——方成皿。方成皿有些背景，出手闊綽；錢串兒則慣于依附強者，仰人鼻息，二者各有所需，一拍即合，遂成了這學(xué)堂中的一害。
當然，方成皿亦有一心想要攀附之人，就是學(xué)堂后排靠窗位置的小童。據(jù)說，對方是修仙世家的子嗣，家族在星域的世家門閥之中頗負盛名。時處族中勢力迭代，爭斗尤為激烈，為免殃及池魚，長輩便將子嗣送入敵對方勢力覆蓋之外的萬法，以保存家族薪火。以其背景而論，本應(yīng)直入內(nèi)門，卻不知為何先到了外門，還在這個不起眼的犄角旮旯蹲著。但可以預(yù)見，一旦開啟內(nèi)門晉升的通道，東方韜必在其中。
東方韜在一眾學(xué)童中可謂是一騎絕塵，入學(xué)首日，山長所提諸多修行問題，眾人皆如墮云霧，只有他對答如流，令山長頻頻頷首稱贊。至此，便成為眾童子敬仰的對象。而后，夫子們似覺他與其他童子差距懸殊，對其學(xué)業(yè)大多采取放任之態(tài)，僅按宗門規(guī)矩要求其在科目考核之前不得缺席。他亦極少與他人交流，常神游天外，或捧讀一些眾人不識的古籍書卷。
方成皿與其說是攀附東方韜，倒不如說是巴結(jié)與東方韜一同入學(xué)的族妹佘鈺珠。佘鈺珠雖不姓東方，然曾當眾自詡與東方韜關(guān)系匪淺，因東方韜未作否認，故親眷之實確鑿無疑。山長提問之時，佘鈺珠之表現(xiàn)僅次于東方韜，雖仍有云泥之別，也算是矮子里面拔高子了。只是每天無論是打扮還是神情都像一只驕傲的小孔雀，對每一個試圖接近東方韜的人，無論對方是男是女都充滿了敵意，而方成皿三人便是她忠實的狗腿子。
錢串兒起初欲攀附的對象，亦是這對兄妹。但東方韜太過清高，不屑與任何人為伍，佘鈺珠更是對他嫌棄不已，這才退而求其次抱上了方成皿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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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院北側(cè)，荷塘邊的竹亭里有一架無弦石琴，每到清晨，從辰時起每隔一個時辰都會發(fā)出輕鳴，聲音雖輕卻如同清風(fēng)撫過，瞬而傳遍整個學(xué)堂，這便是開課前的提醒。伴隨從清越到渾厚的曲音，吃過朝食的學(xué)童們開始魚貫涌入教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約盞茶時間曲聲悠然，最后“錚”的一聲，清脆入耳，倏然讓人耳目一清，同時，樂音戛然而止，宣告著課程開始。
初入書院的童子尚未分班，這堂課是禮課，所授內(nèi)容正是宗義、宗規(guī)。按慣例，葛夫子會先考教上堂課的內(nèi)容以及課后的作業(yè)。在這段時間里，教舍里“啪啪”作響的戒尺是所有學(xué)童的噩夢，更何況，夫子還長了張格外嚴肅的方臉，最初有嬌氣的學(xué)童挨打后啼哭不止，夫子只伸出戒尺在喉上虛點，便一聲都嚎不出來了。遇到撒潑打滾，不服管教的，也無非就是多點幾點。是以，哪怕似錢串兒這種油滑慣了的性子，在夫子面前也是老鼠見了貓，學(xué)童們瑟瑟發(fā)抖都是常態(tài)，還有小童被嚇的當堂拉了褲兜子。
考較完畢，該打的打了，該罰的罰了，夫子這才開始講解新內(nèi)容。講解完后，便是一遍遍的誦讀，再背誦，循環(huán)往復(fù)。對于那些不識字的童子而言，更是苦不堪言，他們只能死記硬背。因書院中大部分的童子都不識字，故而他們還須參加傍晚的識字啟蒙課。
午時，伴隨著琴音，學(xué)童們終于結(jié)束了一上午的“煎熬”。滿心歡喜的用過午食，便返回長屋午休。到了下午，所有的童子都要參加野外實踐或是鍛體課程。時而，呼啦啦的全部趕下水塘，練習(xí)鳧水；時而，又被驅(qū)入山林，被山長養(yǎng)的白鵝追的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一旦跑得慢被追上了，還會被叼著屁股使勁一擰，山林間充斥著此起彼伏的慘叫聲。偶爾，夫子還會將他們趕入盛滿熬煮藥汁的池子中，在那臭不可聞的藥汁里泡上一兩柱香的時間。待回到長屋，身上的味道令人避之不及，甚至到了第二天，那可怕的氣味仍久久不散。
然而，即便每日累得筋疲力盡，童子們依舊體力充沛。這個年齡的小童，正是逗貓惹狗、人憎狗厭的時候，下學(xué)后仍是三五成群，呼喝打鬧不休。當然，識字啟蒙占去了大部分學(xué)童酉時的時間，也包括公害團體中的錢串兒和石頭，以至于這個小團伙目前造成的危害尚且有限，無非就是恐嚇同桌、搶奪吃食、弄污書本作業(yè)之類的小打小鬧。
三丫便是他們目前主要針對的對象。而事情的起因，不過是三丫在拐角處與東方韜相撞，一時躲避不及，摔了個屁股墩，東方韜只是禮貌地詢問她是否受傷。撞見這一幕的佘鈺珠，卻惱怒不已，誓要讓三丫好看。
于是，潑墨水、在頭發(fā)上放蟲子、在飯里面灑泥土、推攘、各種使絆子，便日復(fù)一日的招呼過來，眾小童之間本就不親近，看方成皿人多勢眾更是躲的遠遠的。不出幾日，三丫便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一日鳧水更是被錢串兒使壞按在水塘嗆了個半死，雖然被夫子及時發(fā)現(xiàn)，錢串兒卻一口咬定是自己是因為腳抽筋，一時害怕才拉著三丫不放。夫子重重的罰了，但看著錢串兒私下狠厲的眼神，三丫只覺心中恐懼不已。這農(nóng)家長大的小姑娘忍勁再大，也禁不住跑到無人處嚎啕大哭起來。
七月在用晚食時，從雙雙那里聽聞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一是同情這個小姑娘，二也是自己練習(xí)入靜的地方被她占了，還嚎哭的如此大聲，即便換個地方多半也無法裝作聽不見。想到這個姑娘平時和人溝通亦是畏畏縮縮的樣子，七月一時同情心泛濫，便索性把自己喝水的葫蘆背在背上偽裝一下，以長輩的口吻開解一下對方。效果倒是不錯，但怎么就開導(dǎo)著、開導(dǎo)著，竟像是多了個小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