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前輩說,武術最怕僧人婦人,這種人常常有絕頂的技藝。華盛婉這位姑娘,可以說是我心眼中一向物色未得的女子,我很愿意和她接近。表嫂,妹妹面前你總要替我包容一些,并不是我怕她,其實她和我不能說有什么密切關系。
不過她的心,我是明白的。現在她在病中,當然我要多體貼她一點,表嫂,你說我的話對不對?”
寶玉說完了這一篇話,把一個菊香聽得呆若木雞,她想:癡心女子負心漢,真的有這么一回事呀!
管妹妹一心在他身上,他卻若即若離地說了這些話,看他這樣子,分明是對華家女孩子有些意思了……
想到這里,心里實在替管青抱怨,冷笑一聲說:“你的事,我不該管,也不敢管,只要你不把管妹妹送掉了性命,我就感激不盡了。”
寶玉臉上一紅,低低說道:“嫂嫂,我不是說過,我是沒有一點雜念的么,千萬不要誤會了我。”
菊香道:“這些話不用說,言為心聲,我有什么不明白?管妹妹人忒聰明了,身體不結實,怕不是有福壽的人,一定要求你收留了她,我也替你感到缺憾。可是讓我睜著兩眼看你把她推到一邊,我這方寸的心……”
停了停菊香又說:“你和華盛婉果然是良金美玉,一雙好合。不過,管妹妹幼遭家難,寄人籬下,天幸逢著了一個你,我總希望她后半世撥云見日。可是……,她……她太凄慘了啊!”
菊香說到這里,忍不住兩目拋珠,遍身顫抖起來。
寶玉急忙分辯道:“嫂嫂,你何至這樣呆,你怎能把我派定了這樣罪過?我和管妹妹總共也只有幾日的交往呀。就算說我看中了華姑娘,也未見得她一定也看中了我呢?”
菊香拍著兩手道:“她是一個落難的女子,遇著你這個鳥中鸞鳳,馬中騏驥的公子哥兒,她有什么不愿意?不如意的事常八九,并生瑜亮,我還有什么可說?”說著,一抹頭往后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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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華姑娘果然來看管姑娘的病,這時候剛好寶玉和菊香都在屋里,兩個人看見華姑娘進來,都捏著一把冷汗,生怕她說出昨天見過寶玉的話。
想不到華姑娘見著寶玉并不招呼,很從容地叫了菊香一聲嫂嫂,便走到床沿側著身兒坐下了。
本來管姑娘這會兒剛吃好了兩口稀飯,勾起半邊帳,正和寶玉說話,華姑娘兩腳落到屋里,管姑娘的一雙眼拿定精神注意到寶玉,她一邊對華姑娘說些病情,一邊卻不斷地監視著寶玉神情。
菊香看在眼里,所謂旁觀者清,便一推寶玉道:“她們姊妹隔了一月不曾見面,有些體己的話談談呢,我們別不識趣!”說著,便牽著寶玉的袖口,把他拉著出去了。
自這一天起,華姑娘是常常過來走走的。
寶玉每天在管青睡覺的時候,又是必來找華姑娘談天,意氣相投,才華一脈,耳鬢廝磨,感情漸洽,他們倆在管青面前總是彼此不理,像不認識。
古人說得好,欲蓋彌彰,就因為過于掩飾彌縫了,倒勾起了管姑娘的疑忌,雖然口里不說,但方寸靈犀間這一份的苦痛,比她身上的病還要難過幾千幾萬倍。可憐地病情反復,因循數月。因她病情加重,本來想住一段就返家的寶玉也拖延了下來。
這時已是夏末秋初,金風蕭颯,她又添了一種咯紅癥候,花容憔悴,有時好有時壞的一天挨一天。
蘊謀深明醫理,他知道管青的病已入癆際,斷不是草木可以為功,惟有清心寡欲,調養得宜,或可望有痊愈的一天。
他常常勸著老太太,不要一味地亂投藥劑。
老太太上了年紀的人閱歷多,她何曾不知道蘊謀的話不錯,可是管姑娘是她心愛的人,她不愿意人家告訴她這樣的話,所以每一次蘊謀說到管青的病癥,她總是把他訓得噤口結舌的。
這幾天華姑娘因為管姑娘對待她的神情有些不對,她是一個絕頂聰明的人,心里有什么不明白?她便托詞家里有事,漸漸足跡稀疏起來。
要說她甘心疏遠寶玉,豈不顯得矯情?她的一寸芳心,早已寄托在寶玉身上了,三兩天不見,真有如隔三秋的感覺。
偏偏寶玉這幾天又走不開,管青早晚絆住了他。為了管青的病,他強忍住不來盛婉這邊走動。這一來,盛婉難免芳心牽掛。
這天夜里,她在院子里練了一會兒劍,忍不住心頭強烈的思念,挾了雙劍躍上墻頭,看四下里黑沉沉,天寒地凍不見人跡,便小心翼翼地飄身而下,沿路旁的樹木向查家悄悄地走去。
到查家必須經過一座小橋,即將走近橋頭,便看到橋頭的大柳樹下,隱伏著兩個黑影,正在向著前面黑沉沉的查家,不住指指點點交頭接耳低聲談話。
她有點心驚,心中疑云大起,大冷天,這兩個人鬼鬼祟祟在此地有何圖謀?圖謀什么人?這里距她家不遠,會不會為了她們娘倆而來的?
她武功高強,身手不凡,發現了可疑的人,立即興起戒心,趕忙閃在樹后藏身,再悄悄地向兩個黑影慢慢接近,腳下不曾發出任何聲息。
兩個黑影不知道背后來了人,她也不敢大意太過接近。
寒風呼呼,兩個黑影耳語的聲音又低,聽了好半晌,最后只聽清了“回去稟報趙爺”幾個字。
趙爺兩個字,她聽起來特別感到心驚。
兩個黑影佩了刀,黑夜中仍可看到刀飾在迎風飄動。
她慢慢后退,想趕快離開通知母親早做準備。由于心中吃驚不安,手腳難免有點欠靈活,一不小心,碰上一根橫枝,發出了聲響。
聲響不大,可是足以驚動武功高強的人。
兩個黑影警覺地轉過身來,貼樹藏身,輕輕地拔刀出鞘,便分開繞樹急行。
人從兩面搜來,華姑娘便躲不住了。
不等她有所行動,從右面繞來的黑影一看到了躲在樹后的她,驀地虎跳而起,拔刀沖來,不問情由,快速地攔腰就是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