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我總希望,天庇佑她能夠起死回生,做成她一對大好姻緣,哪里知道她竟是這樣硬心腸,一定要回去。現(xiàn)在讓我這樣傷心,我真追悔當(dāng)初把她接來了。”說著又哭了起來。菊香勸了一會,再把管青拒絕寶玉求愛的話,添枝加葉地述了一遍。
老太太聽著十分詫異。問道:“你不是說過,她平時很有意思在寶玉身上么?怎么又有一番做作呢?”
菊香道:“她不是做作,那倒是真心拒絕的。她的意思,似乎不愿意把一病垂危的身子,累及寶玉,就是這原因決定回家。”
老太太拭著眼淚說道:“你愈說,我愈不明白了,難道寶玉也要回家去么?”
菊香道:“這事兒說來話長了,簡單說一句,她以為她不走,寶玉戀她的心便不死;她走了,寶玉也就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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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管青教玉屏把一家人都請來坐定,滿臉堆著笑容,拿個大靠背靠在床上,把大家看了一會,眼眶兒便漸漸紅了。
但她還是笑,大家看她這一個樣子,第一個老太太便有些忍不住了。
管青忽然笑道:“人生去留,說來真有一定緣法,我對這地方大約是緣盡了,所以這樣的一病纏身,現(xiàn)在我這一說回家,我就覺得我好了許多。既是走,馬上走,盡今天一夜,勞煩大嫂子和玉屏姊姊替我拾掇行裝。明天一早便走路。銀鈴兒是老太太給我的,這孩子雖然笨,但我還舍不得拋下她,我決定把她帶走。”
說到此頓一頓,又說道:“另外請大嫂子派一個老媽子,一個大爺們送我上路。老太太愛惜我一輩子,我臨走還要花消老人家?guī)讉€錢,我說不到報答的話,我只有這一顆心感激,我死了,做一個靈鬼,保佑您老人家多福多壽……”
說著,兩邊眼淚便像斷線的珍珠,撲落落往下直流。
大家聽了管姑娘這悲惻動人的辭句,忍不住都拿起手帕擦淚。
屋里頓時沉寂下來,剩著壁間沒有靈性的時計,滴滴答答地響動著。
半晌,管青又嘆口氣,說道:“你們別說我忍心,實在我為己,為人,都是非走不可,表哥,你諒解我這一句話……”
寶玉聽了,握緊兩個拳頭,把牙一咬,站起來說道:“妹妹我對不起你,我懊悔了!有一件事我要求你答應(yīng),稍稍盡我一分心,你得允許我,我要送你到京去!”
管青笑道:“不!我不稀罕你盡這一份心。你說,你對不起我,其實你有什么對我不起,你的心我十分明白。
這里沒有外人,我說一句不識羞的話,我是始終……但我沒有這么大的福氣。人要自知,也要知人,我是知己知彼的,何苦以朝露之身連累人。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老太太,表哥是您嫡親的的侄兒,您忍心讓他娶一個病鬼的媳婦么?
華姑娘,她是一個副將的女兒,她父親因為一些小事,朝廷聽了讒言,把他充軍WLMQ死了,所以她母女流落來到杭州,并不是什么不正當(dāng)人家。
盛婉一個賢慧貞淑的姑娘,而且又是將門之后,和表哥真是一對天作之合。今天趁我沒有走,我要做一個媒人,您老人家總要允許我的。表哥,你也不許反對,你坐下去,看我干這樁痛快的事情。”
說著,不由分說,便把玉屏喊到面前;笑道:“你打一個燈籠,喊個老媽子送你到華家,請她們母女過來。
就說我明天要回家去,請她們來敘別。好姊姊,你再替我做這一回事,以后你就愿意為我效勞,我再沒有福澤承受了啊!”
說完,又不住的一疊聲催。玉屏含著一泡清淚,看住菊香發(fā)呆。
菊香慨然站起身來,對老太太說道:“難得妹妹有這一片心,在我看來這的確是一番好事,老太太就由著她辦去罷!”
老太太拭著淚沒有答應(yīng),寶玉急忙說道:“這事我不同意,一定要這樣辦,我要先一步告退。”
寶玉沒有說完話,管青忽然長笑一聲,指住寶玉大聲說道:“賈寶玉,明人不做暗事,有我這一個人出頭替你成就好事,冠冕堂皇,不強于背人私約么?掩飾彌縫,不值明眼人一道,你……你太卑劣了啊!”
說著,回頭沉下臉色來,看住玉屏道:“姊姊,你到底去不去?”
菊香道:“玉屏,你別扭著她,你就走一回罷!”
玉屏聽了,不敢違拗,低下頭出去了。
管青合上了眼皮歇了一會,忽然又笑道:“嫂嫂,你說,華姑娘來不來?”
菊香道:“這個我可不敢保,若是她猜得到你要做這一個媒人,也許不會來的!”
管青笑道:“不,我想,她是必來的啊!”
口中說著,兩個眼睛卻直瞅著寶玉。弄得一個力雄萬夫的賈寶玉,走不是,不走又不是,看住地下不敢抬頭。
不一會華盛婉姑娘果然來了,身上穿一套青綢子的單衣,手中拿一個小小的包裹,蛾眉淡掃,云髻高盤,燈光下分外美得可人。
她迅速地把屋里人看了一眼,笑吟吟向老太太面前請了安,回頭向菊香叫一聲嫂嫂,伸手一攔讓大家歸坐。
她款款地走到床沿上坐下,握住管青的一雙手,說道:“妹妹病沒有大好,怎么突然要回家去呢?”
管姑娘口里不說話,睜著一對明眸看看她,又看看寶玉,忽然流下兩行眼淚,叫一聲:“姊姊,你好……”人便暈過去了。
屋里一陣大亂,華姑娘抱住她喚了幾聲,管姑娘回過氣來,兀自喘息不住。華姑娘泣道:“妹妹,有什么事讓你這樣傷心,你得讓我知道,也許我能夠幫你一些忙。你不要忒小心眼兒,凡事要向?qū)挻筇幹搿!?/p>
菊香道:“妹妹,你有話就說呀,這是最后的一個機會了。”
管姑娘聽了,臉色變得青白可怕,睜大兩個圓眼,看住菊香,掙著喉嚨說道:“人家不明的我的心,你何苦附和著作踐我?反正我是沒有人知道的,何必要我再費這一分心。算了罷,我一切不管了!”
說著。又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