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一中的梧桐葉浸在乳白色晨霧里，蘇夏數著教務樓前被顏料染花的臺階。第七級石階上凝結著深褐色的水彩漬，像極了昨夜被淚水打濕的速寫紙皺痕。她將帆布鞋尖對準裂縫里鉆出的蒲公英，聽見身后傳來畫架拖拽的金屬刮擦聲。

“讓讓。”

清冽的聲線驚落了素描本，扉頁《星辰集》三個字正對著晨光。少年彎腰時醫用腕帶滑出袖口，金屬校牌擦過蘇夏的小腿——江辰，三年一班。

他拾起畫本的動作帶著美術館講解員的優雅，卻在觸到某頁星空速寫時指尖微顫。蘇夏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發現昨夜滴落的淚痕在獵戶座腰帶上暈出模糊的光斑。

“美術組在逸夫樓。”江辰將畫本倒轉180度遞回來，指腹抹過淚痕處，“丙烯遇水會脫色。”

松節油的氣息隨他轉身漫進晨霧，蘇夏忽然發現他白襯衫后襟沾著靛藍色顏料，像誰把銀河潑在了少年脊梁。

逸夫樓旋轉樓梯的鑄鐵扶手還凝著露水，蘇夏在第四十七級臺階絆到松動的鉚釘。江辰抓住她手腕的力度大得反常，醫用腕帶硌得她生疼。畫室門開時，陳年油彩的氣息撲面而來，二十八個顏料柜如同沉默的衛兵。

“水彩在左區第三列。”江辰擦拭柜門的手背浮著青色血管，袖口隨動作掀起時，蘇夏瞥見他小臂內側的針孔連成斷續的星軌。

儲物柜突然傾倒的瞬間，畫框玻璃在他們頭頂碎成冰晶。江辰護住她后腦的掌心沁著冷汗，散落的速寫紙里飄出一張泛黃畫稿——七歲女孩踮腳觸碰星空，腳邊貝殼吊墜刻著“C&X”。

空氣突然凝固。

江辰腕間的貝殼手鏈撞在畫框殘片上，清越的響聲驚醒了塵封的記憶。蘇夏看見少年瞳孔里翻涌著深海的漩渦，他右手神經質地揪住左胸口的襯衫，指節因用力泛起青白。

“抱歉。”他后退時撞翻鈷藍色顏料罐，潑灑的色塊沿著地磚縫隙蜿蜒成淚痕狀河流。

正午的蟬鳴攀著水管滲進女廁隔間。

“那個轉學生故意打翻顏料柜吧？”

“聽說她畫本里全是江辰學長的裸體素描...”

涮筆筒砸進水池的巨響截斷流言。蘇夏盯著鏡中自己泛紅的眼眶，發現江辰給的創可貼正被水流卷進漩渦。物理教研室的門虛掩著，少年修長的身影正在將童年畫稿夾進習題集，泛黃紙頁間露出半張腦部CT膠片。

天臺銹蝕的鐵門發出垂死呻吟。江辰站在她昨夜畫星空的位置，美工刀正削著那支2B鉛筆。刀鋒突然失控劃破虎口，血珠滴在蘇夏早晨遺落的橡皮擦上，將“HAPPYBIRTHDAY”的燙金字染成暗紅。

“小心。”蘇夏遞出手帕時碰到他冰涼的指尖。

江辰觸電般縮回手，鉛筆斷成兩截墜向樓下。他們同時撲向欄桿的剎那，蘇夏聽見少年壓抑的抽氣聲——他左手無名指正以詭異的角度蜷曲著，如同被暴風雨折斷的鳶尾花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