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梆子剛敲過三聲，門外就已經喧囂個不停，清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安神湯讓她一夜無夢。
“小姐，老爺讓您去前廳。”丫鬟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清芷應了一聲，立于銅鏡前，青絲如瀑，隨手一挽，便成高髻。玉簪斜插入發，瑩潤生光，襯得眉目愈發清朗。幾縷碎發垂落耳畔，更添幾分不羈。臨走時，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妝奩里的玉佩上，那玉佩隱隱透露出淡淡的熒光，映著那幾個字格外刺眼。
前廳里，父親正與一位年輕男子交談。那男子身著玄色錦袍，腰間系著一條暗金紋飾的腰帶，舉手投足間透著幾分貴氣。
“殿下這邊請。“父親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恭敬。
清芷走近時，男子轉過身來，目光與她交匯。
“清芷，這位是皇宮的三太子符憫殿下，今日前來拜師學藝。”父親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清芷微微一愣，隨即行禮道：“見過殿下。”
符憫回過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淡淡道：“清芷姑娘不必多禮。”
他立于廊下，一襲月白長袍，玉帶輕束，身姿如松。面容清雋，眉目含笑，似春風拂面，溫潤如玉。舉手投足間，盡顯貴族風范，卻又透著幾分書卷氣。偶爾輕咳兩聲，更添一絲柔弱，卻無損其風華，反令人心生憐惜。
“不知三殿下此番駕臨，欲習何藝？”
“項將軍，符某自幼體弱，令父皇母后憂心不已。久聞項將軍武藝超群，特來請教一二強身健體之法，以解雙親之憂。”符憫微微拱手，項庭急忙起身，恭敬答道：
“項某蒙殿下垂青，定當竭盡所能，不負殿下厚望。”
清芷攥緊手中銀槍。她記得昨夜那神秘人腕間的龍鱗金釧，偏巧符憫抬手行禮時，袖口也隱約露出抹鎏金色。
“怎會如此湊巧？”
“清芷，命下人備些茶點，隨后去學究處，若再逃學，休想踏出房門半步！”項庭端坐于堂上，眉宇間透著威嚴，手中把玩著一枚玉扳指，目光如炬，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清芷默然不語，只是微微頷首，隨后悄然退出房間。他深知父親項庭素來如此，慣于在人前顯威，心中雖有無奈，卻也只能順從。
清芷輕移蓮步，漫不經心地溜達到廚房，隨意拈起幾塊糕點，放入口中細細咀嚼。糕點香甜，她眉眼間流露出一絲滿足。這時，一個掃地的小童瞥見她，眼中頓時閃過一抹喜色，興沖沖地跑來，臉上滿是期待。
“清芷姐姐，這塊糕點如何？我可是跑了三條街才買來的呢！”小童仰著頭，眼中滿是獻寶般的得意。
清芷聞言，唇角微揚，眸中閃過一絲狡黠。她隨手掰了一半糕點，輕輕塞入小童口中，動作間帶著幾分寵溺。“干得不錯，獎勵你今日外出。”
“真的嗎？真的嗎！”小童聞言，喜出望外，一把將掃把扔到一旁，手舞足蹈，臉上洋溢著抑制不住的歡喜。
清芷見狀，眼中笑意更濃，卻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不過……出去也是有任務的。”她微微俯身，目光炯炯地看著小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小童眨了眨眼，立刻會意，拍著胸脯道：“我知道！如果有攤位賣那些奇怪的書籍，我就全部買下！”
清芷聞言，輕笑出聲，伸手揉了揉小童的發頂，贊許道：“嗯嗯嗯，真不錯，孺子可教！”她隨手從袖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錢袋，輕輕拋到小童懷中，“來，這些都給你，剩下的自己買些吃食吧。”
小童接過錢袋，眼中滿是欣喜，一蹦一跳地跑開了。清芷倚靠在廊柱旁，目送他遠去，眸中漸漸浮起一抹深思。她輕抿唇角，片刻后，她轉身回到廚房，端起一盤精致的茶點，朝三太子的居所走去。
“殿下，打擾了”
清芷輕推開門，晨光漫過雕花木窗時，他正懸腕提筆。素色廣袖滑落半寸，露出一截瑩白似玉的手腕，指尖輕扣的紫竹筆桿在宣紙上投下纖長影子。硯中松煙墨隨他蘸取的動作泛起細紋，鴉青睫羽低垂，恍若停駐宣紙的蝶。
忽有穿堂風撩起他鬢角一縷烏發，月白緞帶束著的發尾便跟著晃了晃。青玉鎮紙壓著的澄心堂紙簌簌輕響，他卻連眉梢都不曾動，只將筆鋒往硯邊輕輕一刮，墨珠順著犀角筆斗蜿蜒而下，恰似他唇角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狼毫落紙時似鶴喙點水，起承轉合間帶出三分竹節般的清勁。左手虛攏右袖的動作行云流水，廣袖上暗繡的云紋便跟著流動起來，恍若真有一縷流云自他腕間逸出。額間碎玉抹額被熏爐青煙洇得朦朧，倒映在墨池里的眉眼卻愈發清晰，連眼角那顆朱砂小痣都沁著溫潤水色。
“清芷姑娘，受累了。”
符憫停下手中的動作，將毛筆輕輕擱置在一旁，緩步上前，欲接過茶點。他眉目溫潤，神色淡然，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清貴之氣。正當此時，清芷眸光一閃，唇角微揚，故作脫手之狀，茶點瞬間撲向他的面前。
“殿下小心！”
清芷驚呼一聲，聲音中帶著幾分慌亂，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她迅速上前，假意為他擦拭，指尖輕輕拂過他手腕命門，心中猛然一驚——這人脈象綿軟，竟似閨閣千金般柔弱無骨。她心中疑慮頓生，袖中銀針悄然滑出，指尖微動，迅速探向他三處大穴，卻察覺不到半分內力波動。
符憫輕咳幾聲，面色微白，攏緊了衣襟，頸間一抹紅痕若隱若現，襯得他愈發蒼白如紙。他身形微晃，似是不堪重負，跌坐在地，任由水漬在錦袍上暈開。
“殿下恕罪。”清芷低眉垂目，語氣中帶著幾分歉意，心中卻疑慮重重。她退至一旁，目光悄然打量著他，試圖從他的一舉一動中窺探出些許端倪。
“無妨.....只是.....”符憫嗓音清潤，卻帶著一絲病氣，仿佛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清芷看到他欲言又止有些奇怪，不過隨后便明白了，項庭已經站在門口，目睹了一切。
“你在干什么！”
戌時的祠堂格外陰冷。清芷跪在蒲團上，看著父親揮動藤鞭抽碎案頭青瓷——那是母親最愛的纏枝蓮紋瓶。
項庭怒目圓睜，手中藤鞭如蛇般在空中舞動，厲聲喝道：“看你寵的，如今她已無法無天！”
宋夫人立于一旁，眉間緊蹙，眸中滿是憂色，纖手緊握帕子，指尖微微發白。她輕聲道：“將軍息怒，阿芷她年幼無知，絕非有意為之。”
清芷斜倚在墻角，唇角微翹，眼中閃過一絲不屑，撇嘴道：“他自己摔的，與我何干？身子這般弱，連風都禁不住，我連碰都未碰他一下。”
項庭聞言，怒火更盛，藤鞭破空之聲愈發凌厲：“還敢狡辯！清芷，你越發無法無天了！今日你沖撞的乃是三太子，若有半點差池，莫說你們母女，便是整個項府也要陪葬！整日與那些江湖浪子廝混，如今竟敢傷及天家！”
藤鞭如雨點般落下，清芷卻神色淡然，目光落在母親繡鞋上的纏枝紋上，心中默數。至第三十七下時，門外傳來符憫的聲音，帶著幾分焦急：“將軍息怒，此事皆因在下學藝不精....”
項庭聞言，手中藤鞭一頓，冷哼一聲，轉身離去，臨行前冷冷丟下一句：“沒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進出，扔兩瓶膏藥進去，是生是死，聽天由命。這般孽障，死了也不足惜。”
言罷，項庭大步離去，與門外的符憫低聲交談。宋夫人聽得腳步聲漸遠，急忙撲向清芷，見她后背白衣已被鮮血浸透，心如刀絞，淚如雨下：“都是母親無用，未能護你周全……”
清芷強忍劇痛，咽下口中腥甜，抬手輕輕拭去宋夫人臉上的淚痕，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意：“母親莫哭，我都不曾落淚，您又何須如此？放心吧，這點小傷，算不得什么。”
宋夫人聞言，淚珠依舊滾落，半晌，她抬眸凝視清芷，眼中滿是決然與痛惜，低聲道：“阿芷，逃吧”
清芷一怔，眸中閃過一絲驚詫，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袖，望著宋夫人，聲音微顫：
“母親，您說什么呢？我若是走了，那您以后在家中.....“
宋夫人眉眼間盡是慈愛，輕輕抬手，指尖溫柔地撫過清芷的發絲，仿佛在撫慰一顆不安的心。她唇角含笑，眼中卻隱隱含著幾分悵然，輕聲道：
“我的好阿芷，娘這一生，已經做了太多次錯誤的決定，你的姐姐，也沒能完成自己的心愿，若你再困于什么名利之中，我這一生，也沒什么意思了。“
清芷聞言，心頭一酸，眸中水光瀲滟，低低喚了一聲：“娘....“
宋夫人緩緩起身，伸手輕輕攙扶起清芷，動作輕柔如拂柳，仿佛怕驚動了傷口。隨后，她從懷中取出一只青瓷藥瓶，瓶身溫潤如玉，透著淡淡的藥香。她將藥瓶輕輕放在清芷掌心，指尖微微顫抖，似有千言萬語，卻只化作一聲輕嘆。
“以后的路，務必要遵循自己的內心，不要再像娘一樣，困在這里一輩子。“
清芷接過藥瓶，指尖觸到那冰涼的瓷面，心中卻如烈火灼燒。她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如斷線的珍珠，順著臉頰滾落。多年來，她在府中忍氣吞聲，循規蹈矩，本以為此生再無希望，卻未曾想，母親的疼愛與姐姐的支持，始終如暗夜中的一盞明燈，照亮了她的前路。
宋夫人見狀，眼中亦泛起淚光，卻強忍著不讓淚水滑落。她抬手輕輕拭去清芷臉上的淚痕，聲音溫柔而堅定：“我的好阿芷，娘相信你，只要是你心中所想，定能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