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記天增:SH市浦東新區長清路1677號。面館。
1
堂哥比我大七歲,或者八歲。上小學的時候,常常去大伯家找堂哥玩,他帶我玩的第一款游戲是大富翁4,他教我怎樣在這個游戲里耍花招,成為真正的大富翁。以至于后來和同齡小伙伴一起玩這個游戲的時候,沒人可以贏得了我,一度造成了我的友誼危機,堂哥從側面也給我上了“人情世故”的一課。
后來堂哥家庭生了變故,不知怎么我們就很少來往了。間或在一些親戚的飯局上見到過堂哥,不過隨著我進入青春期,變成了一個沉默的人,我們也很少有很多交流了。
母親一直不太喜歡我和堂哥來往。在一次堂姐的婚禮上,我和堂哥單獨坐在主桌,他看我拿著手機在看死神漫畫,就與我攀談了幾句。
死神還是很好看的,有教育意義,消除了青少年對死亡的恐懼,死后做個死神多帥。堂哥說。
但大部分人應該也沒有wan解,最多做個瀞靈廷的雜兵,死于某個反派頭目的aoe。我說。
結束之后母親緊張地問我,你們剛才聊啥了。
啥都沒說。我說。
2
母親之所以緊張,是因為堂哥后來在小鎮上無所事事地亂混,莫名其妙消失了一年,關于消失的說法眾說紛紜,不過沒有一項積極向上,屬于小鎮居民批判的典型行為,且這些行為被定義為具有病毒式傳染特性,所謂學壞一出溜。
堂哥說話沒什么力氣,用郊區的方言,聽起來又垮又虛。喜歡喝酒,沒什么節制。因為心臟病送醫院搶救過兩次,不過依然沒有停止過煙酒。沒什么存款,沒什么規劃,四十歲的時候,在小鎮上和別人合租了一個房子,在工廠里做些零活。
雖然母親讓我遠離堂哥,不過家里有些事情還是只能找堂哥幫忙。有次家里要從很遠的地方搬幾個大家具回來,母親覺得叫搬家公司又貴又麻煩,便找了堂哥幫忙。堂哥開著一輛黃牌照的依維柯來了,上車之后母親問他,黃牌照你也能開,厲害啊!
駕照上其實不能開,不過這車開起來也沒啥不同。堂哥說。
手動擋的老式依維柯,小轎車駕照確實不能開,因為難度真的很大。后來我有一次開五菱宏光的經歷,幾公里路開的我汗流浹背,想到堂哥當時在上海的市中心,一手抽煙一手握方向盤,然后夾著煙換擋,時不時還來幾個實線變道,便覺得開車也確實講天賦,堂哥在某個平行宇宙里應該也可以成為韓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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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哥談過一個戀愛,和一個非常漂亮、家境非常好的女生。
一般這種故事多半都是悲劇收尾,堂哥也不例外。堂哥始終覺得自己配不上姑娘,雖然姑娘很多次表示想和堂哥結婚。不過在出現這種話題的時候,堂哥常常會把我帶著,用我來搪塞這個話題。
別在小孩子面前說這個。堂哥說。
我還挺喜歡那個姐姐的,雖然確實一看就是養尊處優的姑娘,不過從來沒有嫌棄過我們這對小鎮來的哥倆。一次堂哥帶我們吃炒面,在一個破舊的河南拉面館子里,姐姐吃得津津有味,不停的說這是她吃過最好吃的炒面,夸堂哥是美食達人。我感覺那是我見過的堂哥最開心的一天。
那個炒面確實很好吃,是張記天增的牛三寶炒面。
堂哥最終還是和姐姐分手了,堂哥其實隱瞞了自己的牢獄史,所以他覺得這其實是一種欺騙,建立在欺騙上的感情,結束了不后悔。
后來,堂哥讓我代寫一封明信片給姐姐,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字實在太難看,他讓我寫的是
“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桂花便落滿了南山。”
我后來才知道這是張棗的詩,只是原詩是梅花,堂哥改成了桂花。因為吃炒面的那天,上海的剛進入秋天,桂花的氣味飄滿了整個城市。
4
堂哥的葬禮也在小鎮上舉行,一個偏遠的殯儀館。不過也是一樣的秋天,空氣里也有很多桂花的味道。
母親說,堂哥有天喝了很多酒,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心臟病發,就再也沒有醒來,被發現時已經過了一周,尸體都臭了。
葬禮上來了很多油頭粉面大腹便便的中年男性,據說都是堂哥的朋友,大家聚在角落抽煙、鞠躬、討論最近的股票。
輪到我上去上香鞠躬的時候,我看到堂哥照片前擺的水果上面趴著幾只蒼蠅,我感覺人的生命很多時候確實不如一只蒼蠅,你要么在框架里活著,要么在瀟灑和偏見中孤獨死去。
希望堂哥能在死神的世界做個番隊隊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