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確切來說是功德林的羅漢上素面，以免有很多朋友看到標題就說“功德林現在不行了，難吃”，“我從來不在商場買功德林的東西”，“上海的老字號都墮落了”，之類的。我建議有這種想法的朋友直接把這篇文章關掉，把自己的嘴也關掉，打開大眾點評的人氣排行榜，鉆進去研究一下。
1
以上這段話出自我的朋友徐立圓，有些偏激，有些戾氣，雖然針對的是充滿戾氣的人。但也不能用戾氣對戾氣，我說。
真搞不懂，你們上海人怎么對自己的老字號這么嚴格。在我們老家，開了二十年以上的店都是受人尊敬的，外地游客要是敢說難吃，我們本地人會拿網絡暴力淹死他。徐立圓說。
徐立圓會這么說，是因為前幾天相親碰到了一個男人，男人談吐還挺好的，比她之前相親遇到的各種奇葩好太多了，各方面條件也很優秀，感覺也對徐立圓很有好感，這幾天一直在找她聊天、約飯，也對美食很有研究。但是徐立圓一提功德林，男人馬上就進行了一番激烈的陳詞，說上海老字號都是躺在棺材板上的店，什么對食物文化的錯誤傳承，限制了年輕人對食物的認知，巴拉巴拉。
但人家是真的很有研究，人家每周都會去探店，有自己的小紅書，粉絲還挺多，你看他吃的那些店，是不是比你寫的要高級很多，你就只能寫寫螺螄粉涮羊肉酸菜魚，人家都是法餐西餐高檔日料。徐立圓說。
咱們坐在功德林里，就不要談大魚大肉了吧。我說。
2
我們倆認識是因為都去功德林吃早飯，6:30，在功德林里吃早飯的年輕人不多。大多數都是大爺大媽。
那時候我過著日夜顛倒的，經常在公司通宵，第二天一早回去補個覺，下午繼續工作。徐立圓在南京路上的一家夜店工作，夜店早上五點關門，她六點下班。六點半的功德林的羅漢上素面，是連接我們的夜晚和白天的通道。
你說這面這么好吃，為什么他就看不上？徐立圓說。
可能人家根本沒吃過吧。我把這面寫出來，敢說自己吃過功德林面的年輕人，應該也很少吧。我說。
沒吃過他為啥要對我發表老字號不行的言論啊。我都不敢跟他說我有多喜歡功德林，還有德興館，新雅，泰康，我都喜歡的呀。那要是跟他講了，他不要幫我翻毛腔的啊。徐立圓說。
上海話學得挺快。我說。
天天在這里吃面么，聽聽周圍人講就行了呀。徐立圓說。
那你有沒有試探過他呢，可能人家就是以為你也不喜歡老字號，所以順著你的意思來，畢竟你們每次約會都是西餐，要么就是高級中餐。我說。
真的不行，那天他在小紅書里說新雅新出的腌篤鮮青團不好吃，我猜他買都沒買過，就是嘩眾取寵這么說。我周圍買過腌篤鮮青團的姐妹沒有覺得難吃的。還有沙律鯧魚，他可能根本知都不知道……徐立圓激動地說。
好了好了，別激動，不行就換一個好了。面要坨了。我說。
3
其實徐立圓這么說，更多的是擔心自己的工作帶來的影響。她在相親資料上寫的是在深夜咖啡店工作，而不是夜店。
你那個美食男，應該去過的夜店也不少吧。我說。
倒也不是針對他。徐立圓說。
她很喜歡給自己的不真誠找借口，可能這次的美食男，就會因為不喜歡功德林而被淘汰吧。
吃完了面，我們站在門口抽煙，我看到她手臂上有一大塊烏青。
蹦迪摔倒了？我說。
唉，我們這種行業，什么客人都有。她說。
徐立圓表露真實情緒的時候不多。可能早餐在功德林里吃面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縱橫半生只想吃一碗素面的大爺大媽，一種就是故作深沉以為自己有很多故事的年輕人。
4
后來就沒有聽徐立圓再說起美食男了。據說是因為徐立圓帶美食男去云南路吃了鮮得來，還自以為是地告訴他鮮得來的辣醬面其實是上海一絕，因為辣醬里的豆腐干都是用炸排骨的油炸的，有排骨的香味。去云南南路這件事情對美食男應該就有挺大打擊，再加上去一家“口碑早就塌臺”的老字號，再加上吃一碗辣醬面，而美食男還剛剛在不久前的小紅書里發過“車站旁邊的辣醬面真的是yyds”這篇文章。
換了我，一次性戳到我這么多反感的點，我也掉頭就跑。我說。
都是借口，他就是不能接受我的工作。徐立圓說。
不就是陪客人喝喝酒，然后給他們推薦最貴的酒么。我可以告訴你，早在唐朝，就有酒托這個職業存在了……我說。
什么酒托，我們是薦酒師！徐立圓說。
我要是在酒吧碰到這么好看的薦酒師，我肯定逃了。我說。
那是因為你窮，你這個底層創業狗。徐立圓說。
誰說我窮的，你看我吃面都加兩塊素雞……我說。
5
徐立圓換工作之后，我還在功德林見到過她一次。她點了一碗羅漢上素面，加了素雞、辣醬、面筋、雪菜、魚香肉絲（注：功德林的魚香肉絲為仿素，不是真肉絲，但很好吃）。做一桌的老爺叔看到她說，小姑娘胃口真好！不過這個魚香肉絲我感覺他們做得不如以前了，魚香肉絲還是要去老正興吃……
我怕老爺叔戳到徐立圓的痛處，趕忙說，沒事的爺叔，我們口味差，這個魚香肉絲已經很好吃了。
但徐立圓說，老爺叔，你說這話我相信你的，畢竟你肯定吃了幾十年了。但是老正興，我的朋友們對他評價都很差呀，說什么最不值得的米其林……
瞎講八講，老正興口味絕對一只鼎，價錢也實惠，比對面王寶和不知道好多少，你那些朋友不做興。老爺叔說。
我覺得他們可能也沒吃過王寶和……徐立圓嘆氣說。
看來她是真的很熱愛上海老字號。
6
后來就沒有見過她了。一面之交，也沒有加過微信，而且加了酒托的微信，特別是一個很好看的酒托，我也很怕自己會把持不住。后來，也沒有去功德林吃過素面了。不過我還是由衷地推薦各位可以在上海的各個角落吃吃看素面，無論是去龍華寺，還是家門口的老盛昌，清晨的素面可以去掉很多戾氣，給你一些繼續活下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