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封鎖開始的時候，老戴和小雅聯系了一下。

身處不同的隔離區，小雅的狀態要比老戴好很多。有植入芯片可以上傳身體狀態，有快遞管道可以運送生活物資，還有24小時的心理干預——23世紀人類最偉大的發明，可以用藥物消除所有負面情緒，并且沒有副作用。

我不覺得沒有副作用。老戴在通信器里對小雅說。

我應該不會用，可能會給小婭用吧。小雅說。小婭是他們的女兒。

也別給孩子用了，封鎖期也就兩年，大部分自殺的都是老人，孩子就是哭哭鬧鬧，沒啥問題。老戴說。

你就是根本不了解你的孩子，她已經喪格化很久了。小雅說。

喪格，就是失去了人格狀態，在長期的封閉狀態中，很多人會進入這種狀態，進入癲狂、暴躁混雜著喜悅、憤怒的狀態。老戴的鄰居在上一次封鎖期的時候進入了這種狀態，鄰居砸破了老戴的門，當時小婭還住在老戴這兒，還好治理隊及時趕到，給鄰居注射了心理藥劑，否則，憑老戴瘦弱的身軀，是抵擋不住進入喪格化的人類的。

所以，這事情之后，小雅就把小婭接走了。老戴所住的3區，人們普遍維持著原始的狀態，出門購物，使用各種公共交通工具出行，一旦進入封鎖期，人們的喪格化蔓延得就非常快。而小雅所住的1區，人們已經進入了現代化社會的狀態，有的人可以一輩子不出門，而且植入芯片也可以很快記錄下人體的各種狀態，安全性保障會高不少。

她會進入這個狀態就是因為你把她帶走了，本來在我這兒沒啥問題。老戴說。

本來小婭在法律意義上就不應該在你那里，只是我心軟了而已。現在不會了，你照顧好自己吧，小婭的事情跟你沒有關系了。小雅說。

線路上一陣長久的沉默，小雅退出了通信器。

2

大封鎖滿一個月的時候，老戴收到了小婭的消息。

想吃爸爸做的鹵肉飯。小婭說。

你不是進入喪格狀態了么，怎么還能發消息。老戴說。

唉，其實也沒有。這里情況太亂了，媽媽也是為了保護我，如果沒有進入喪格狀態的話，可能就要被帶走了……小婭說。

聽說他們開始抓進入喪格狀態的人了，因為喪格狀態也有可能感染病毒，而且更危險。老戴說。

無所謂了。能吃到爸爸的鹵肉飯么。小婭說。

沒問題。老戴說。

3

從3區往1區送東西非常困難，除了各種手續關卡之外，最麻煩的一條莫過于：1區只接受有植入芯片的人寄出的物件，因為只有植入芯片才能確保寄出的物件是干凈的。這幾年人口移動和政策變化，1區的所有居民都接受了植入芯片，病毒的消亡率也最高。2區屬于緩沖區，基本上是一些需要在3區和1區間跑動的行政人員，和少量做跨區生意的公司人員，也基本上都有植入芯片。3區則是抗拒芯片的人們，由于抗拒芯片，病毒的傳播在3區很快，大部分3區人們的壽命都很短。所以1區的居民基本上不和3區的居民有任何聯系，快遞往來也停止了很多年了。

老戴找到了老余，老余是2區居民，從事3區資源和1區資源的置換工作——因為3區地廣人稀，還是有很多1區缺乏的自然資源，需要老余這樣的公司去進行貿易置換——老余是大封鎖期間少數能跨區活動的人，也是老戴的朋友。但他拒絕了老戴的請求。

老戴啊。老余說。所有事情都好辦，就是你沒有芯片，送過去的東西一過區線就會被銷毀，繞不開啊。

這沒關系，我來搞定。老戴說。你幫我搞點芫荽籽來就行。

又要給閨女做鹵肉飯啊。以前你住1區的時候，我幫你跑腿送個飯沒問題，現在你搬來3區了，還沒芯片，這真的沒法送。老余說。

我有辦法，芯片的事情我來搞定，你明天給我拿點芫荽籽來，再給我帶塊最好的五花肉，其他材料我都有，然后后天從我這兒把飯拿走，我保你能過區線。老戴說。

你最好靠譜啊。那區線上自動銷毀無芯片標識物品的武器，還是很猛的。老余說。

4

第二天，老戴在家里做鹵肉飯。他把肉焯水，切塊，丟進鍋里煸炒，然后倒一點米酒，然后生抽、蠔油、老抽、冰糖，還有八角、桂皮、豆蔻、良姜，炒勻了之后轉移到燉鍋里，再加芫荽籽、小茴香、白胡椒粒打碎配出來的料粉，最后加水燉兩個小時就行了。

香氣四溢，鄰居都聞到了肉香。肉香在3區不多見，鄰居們議論紛紛。

——傻子才從1區搬到3區，看起來也不缺錢，不知道搬過來干嘛。

——聽說是之前1區暴動的暴徒，暴動失敗后逃到3區的。

——是啊，一開始還帶著女兒，后來女兒也被帶走了。

老戴在3區生活了兩年，不認識什么鄰居。3區的居民對1區的人普遍抱有敵視心態，但是對1區居民進行各種意義上的攻擊傷害都會遭致最嚴重的懲罰，所以鄰居們忌憚老戴的1區身份，都不敢靠近他。雖然事實上老戴已經被剝奪了1區居民的身份，連同他作為父親的權利一起。

他把鹵肉燉好，從床底的盒子里拿出自己的植入芯片。那是之前參與暴動的時候他自己取出來的，因為暴動的主題就是反對植入芯片。他找了個快遞專用盒，把芯片信息錄到盒子里，把鹵肉放進去。

飯就不放了，1區的米飯比這里好多了。老戴想。

5

老余知道老戴在想什么，從老戴那里取完鹵肉飯的快遞盒子，他找一個匿名的快遞飛行器去送，雖然快遞盒子因為有芯片信息所以不會被擊落，但老戴的芯片信息一旦被識別，這飛行器必然馬上會被控制住。

畢竟老戴是那場暴動逃亡了三年的首領。軍隊找了他三年，一無所獲。

不值得啊。老余說。

累了，給女兒做頓飯，就休息了。老戴說。

他給自己倒了杯酒，陷在沙發里。電視上在放一些介紹動物的紀錄片節目，雖然大部分的動物現在都看不到了。他看到一群牛奔跑著穿過草原，想起了幾百年前的一個作家寫過的話，也是小婭在臨走前送他的手環里刻的那句話——

讓一讓，母牛們！生命短暫啊！

6

飛行器越過邊界線的時候，軍方領導人已經帶著一大波機械士兵守在邊界線上了。小雅帶著小婭站在旁邊，目無表情地看機械士兵把快遞盒截下來，從里面提取信息。

媽媽，我可以把鹵肉飯要回來嗎。小婭說。

信息你們拿到了，里面的東西我們帶回去，總可以吧。小雅對領導人說。

領導穿著機械防護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里面，還是通過遠程系統在操控。他看了看盒子里的鹵肉說，這可不行，如果這是“帶魚”親手做的（他們管老戴叫帶魚，犯人的代號），這里面有太多可以找到他的信息了。

帶走一部分總行吧。小婭上前說。

挖一勺走吧。領導人有些不耐煩了，他擺了擺手。

我派幾個士兵送你們回家吧，感謝你們的配合，這樣你和你的女兒都獲得了免疫特權，不用去治療區隔離了。領導人接著說。

不用，1區不大，我們自己能走。小雅說完，拉著小婭的手轉身就走了。小婭還想從飯盒里多挖一塊肉，被母親一把拽走了。

7

1個月后，在3區外圍的無人區里，老戴和小婭見面了。

爸，芫荽籽真的好用啊，軍隊完全沒想到在那個上面有信息。小婭說。

還是想活久一點，畢竟還有事情沒完成。老戴說。

那接下來怎么辦。小婭說。

再做一頓鹵肉飯，去救你媽媽吧。老戴說。畢竟這場暴動，可能從頭到尾的目的，都是為了救她。

【完】

*注：芫荽籽，就是香菜籽，淘寶有售，pdd便宜劃算，畢竟香菜籽很難造假。是咖喱的重要材料，用于燉肉味道奇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