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朱雀殿的廢墟浸在淡紫色的天光里。李相夷立在斷壁殘垣間，指尖輕撫過少師劍穗上那枚金鈴。鈴身刻著細密的蓮花紋，與笛飛聲心口那枚烙印如出一轍。海風裹著咸澀掠過廢墟，將遠處金鴛盟戰船的號角聲撕成碎片。

“你的劍穗該換了?！?/p>

笛飛聲的聲音從三丈外傳來，玄色衣袍掃過滿地琉璃碎屑。他倚在焦黑的梨樹下，刀鋒上的寒光與暮色交融，恰好截斷李相夷側臉的輪廓。

李相夷抬眸，見一片梨花瓣正落在那人肩頭：“這金線是當年藥廬磚縫里抽出來的，換了可惜?！八讣廨p捻劍穗，金鈴發出細碎的響動，“倒是笛盟主的刀……“

話音未落，十二只青銅隼自云端俯沖而下，爪間碧色毒囊在暮色中熒如鬼火。

少師劍破空時掀起的氣流，驚起廢墟深處棲息的灰雀。李相夷的劍氣分明已觸及毒囊，卻被橫空劈來的刀光生生截斷。毒霧炸裂的瞬間，他嗅到熟悉的冷香——二十年前藥廬磚縫里滲出的，正是這般混著鐵銹氣的梨花香。

“閉氣。“

玄色衣袖拂過眼前，李相夷的后背抵上斷柱。笛飛聲的手掌撐在他耳側，腕間鎖鏈垂落的銅鈴正抵著少師劍柄。這般近的距離，能看清對方睫毛上沾著的毒霧凝珠，像極了那年雪夜磚縫外結的冰凌。

“笛盟主這般緊張……“李相夷的呼吸拂動對方衣襟上的銀紋，“莫不是怕我承了這碧茶之毒？“

“李門主若想死，也該死在本座刀下?！暗扬w聲的指節擦過他頸側，勾住一縷被劍氣割斷的發絲，“畢竟你的命……“

后半句湮滅在驟起的海風中。

東南角突然傳來環佩叮咚，角麗譙提著琉璃燈踏霧而來。她鬢間金步搖纏著三寸紅線，腕間蛇形烙印在暮色中泛著幽光：“盟主，白家余孽在東海崖頂布了鏡陣，說要取李門主三根肋骨作藥引呢。“

李相夷輕笑一聲，少師劍尖挑起她鬢邊搖搖欲墜的珠花：“姑娘的耳墜倒是別致?！皠︿h輕轉，珠花落進掌心，“這南海鮫人淚……上月剛從四顧門庫房失竊?！?/p>

“門主說笑了?！敖躯愖S的紅線悄然纏上笛飛聲的刀柄，“這等俗物怎配入四顧門的眼……“

刀鞘突然震開紅線，笛飛聲的眼底凝著霜色：“本座說過，九幽塔的人不得踏入東海半步。“

“屬下知錯?！敖躯愖S退后半步，琉璃燈映出她袖中暗藏的銀針，“只是那白家小公子還說……破解雙生咒需至親至疏之人的心頭血?！八鄄鬓D，掃過李相夷腕間淡去的紅痕，“不知這至親至疏，說的是血脈相連……還是別的什么？“

李相夷的劍穗忽地靜止。

他看見笛飛聲的刀尖微不可察地偏了半寸，正對著角麗譙咽喉三寸下的死穴。二十年前藥廬的磚墻上，也曾有過這般精準的刻痕——彼時他們隔著墻縫研習穴位，指尖在青磚上劃出的軌跡，如今都成了心照不宣的殺招。

“告訴白老六?！暗扬w聲的刀氣震碎女子鬢間珠翠，“他若再動藥廬一磚一瓦，本座便拿他全族的骨頭重鑄淬骨池。“

角麗譙的身影消散在暮靄中時，李相夷忽然以劍鞘輕叩斷柱：“笛盟主方才的刀法……比昨夜慢了半息?！?/p>

“李門主的劍氣……“笛飛聲反手將刀歸鞘，“倒是比三日前在地宮時亂了三寸。“

咸澀的海風突然送來絲竹之聲。李相夷耳尖微動，辨出那是《安魂咒》第七闕的變調——與他每月毒發時，笛飛聲隔著窗欞用內力催動的韻律分毫不差。少師劍忽然發出清越劍鳴，劍氣攪碎暮色，驚起十丈外礁石間的白鷺。

“原來那夜的琴師……“李相夷的劍尖在海沙上勾出半闕曲譜，“是金鴛盟的人。“

“不及李門主雅趣。“笛飛聲的刀鞘挑起塊黛色殘玉，“能在碧茶毒發時，還有心思給本座的刀刻蓮花紋。“

殘玉上的刻痕在暮色中泛著淡金，正是雙生咒發作時才會顯現的密文。李相夷忽然記起那夜自己神志昏沉，指尖凝著劍氣在玉上胡亂勾畫，卻不料刻下的全是那人鎖骨下的蓮花烙印。

海霧漸濃時，戰船傳來號角長鳴。笛飛聲轉身的剎那，李相夷的劍穗金鈴突然炸裂。十二枚鈴芯化作金針懸空，拼出藥廬磚墻上褪色的生辰帖——他的八字用朱砂寫著，笛飛聲的卻浸著褐血。

“白十九要的哪里是肋骨……“李相夷的劍氣震碎金針，殘片落進掌心凝成血珠，“他想要的是這個?！?/p>

血珠墜地的瞬間，廢墟深處傳來磚石挪動的轟鳴。當年他們蜷縮過的藥廬囚室，正在海霧中緩緩升起，墻縫里開出的梨花，二十年后再落進這場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