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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笛聲蓮夷

第21章煙雨

江南水鄉,姑蘇城宛如一幅細膩入微的工筆畫,于歲月長河中靜靜舒展,每一寸肌理都蘊藏著無盡的溫婉與柔情。

細密如牛毛的雨絲,悠悠蕩蕩地飄落,似是天宮中垂下的銀線,悄然編織起一張夢幻的薄紗,將整座城溫柔包裹。雨絲無聲無息,卻有著水滴石穿的堅韌,不過片刻,便將城中的青石板路潤澤得油亮,石板宛如精心打磨的銅鏡,倒映著鉛灰色天空的低沉與街邊古舊屋檐的古樸輪廓。

李相夷,這位在江湖中掀起無數波瀾的傳奇人物,手持一把素色油紙傘,閑庭信步于姑蘇城的街巷之中。他身姿如松,氣宇軒昂,傘面斜倚肩頭,任由那絲絲細雨偶爾濺落在他的衣袂之上,暈染開一片片深色的水漬。他的目光仿若寒星,望向岸邊,垂柳依依,細長的柳枝在微風的輕撫下輕輕搖曳,宛如美人柔順的發絲,隨風舞動。而在那垂柳之下,亭亭玉立著一個藕荷色的倩影,在這朦朧雨幕中顯得格外醒目。

那女子,正是蘇九娘。她靜靜地佇立在那里,宛如一朵雨中盛開的青蓮,發間的金步搖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輕輕晃動,每一次搖曳都透著恰到好處的矜持與優雅。然而,她繡鞋邊那一圈不尋常的瑩綠光暈,卻如同一把利刃,瞬間劃破了這份寧靜與美好。李相夷心中猛地一緊,他在江湖摸爬滾打多年,對各類奇蠱秘術皆有涉獵,自然知曉這是巫咸國傀儡蠱嗜血前的可怖征兆。

“公子可是丟了簫?”蘇九娘啟唇,聲音清脆悅耳,宛如黃鶯出谷,瞬間打破了周遭的靜謐。她蓮步輕移,姿態優雅地從袖中緩緩抽出一支玉簫。那簫管瑩潤剔透,仿若羊脂玉精心雕琢而成,在黯淡的光線中散發著柔和的光澤。然而,管身上纏著的銀絲般蠱蟲,卻在這溫潤的表象下,閃爍著詭異的幽光?!扒叭赵谧硐蓸鞘暗茫嵖桌镞€存著半闋《安魂咒》?!彼闹讣夥氯綮`動的蝴蝶,輕輕撫過第七個音孔,剎那間,暗紅色的蠱卵如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滾落下來,落入積水之中。眨眼間,那些蠱卵竟化作游蛇,扭動著細長的身軀,向著四周迅速游去,所到之處,泛起一圈圈令人毛骨悚然的漣漪。

就在這時,一道寒光如流星般閃過,笛飛聲的刀鞘裹挾著凜冽的氣勢,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擊碎了三丈外的石燈?!芭椤钡囊宦暰揄懀療粼谶@強大的沖擊力下,瞬間化作無數碎片,向四周飛濺。驚起的柳梢上,原本棲息的白鷺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撲騰著翅膀,在細雨中慌亂地飛起,發出陣陣驚恐的鳴叫,劃破了原本寧靜的雨空?!白硐蓸堑木?,李門主倒是喝得盡興。”笛飛聲的聲音冰冷刺骨,仿若裹挾著數九寒冬的寒霜,讓人不寒而栗。他身著玄衣,衣角在風中獵獵作響,下擺沾著未干的蠱血,在雨水的沖刷下,顯得愈發詭異。昨夜,他孤身搗毀了傀儡巢穴,那里,正掛著與蘇九娘容貌相同的十二具人偶,這一驚人的發現,讓他對眼前的蘇九娘充滿了警惕,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著。

李相夷敏銳地察覺到劍穗微動,金鈴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這聲音在雨幕中回蕩,竟震碎了兩條張牙舞爪襲向他腳踝的蠱蛇。那蠱蛇在金鈴的強大震動下,瞬間化為一灘腥臭的血水,融入了青石板上的積水中,消失得無影無蹤。“蘇姑娘是藥王谷故人,或許知曉解蠱之法?!崩钕嘁拈_口,聲音沉穩而平靜,仿若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讓人難以捉摸。他凝視著蘇九娘,眼中透著一絲探尋的意味。藥王谷在江湖中久負盛名,以高超的醫術和神秘莫測的用毒之術聞名遐邇,若蘇九娘真的與藥王谷淵源頗深,或許真能找到解蠱的一線生機。

“藥王谷?”笛飛聲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冷笑,那笑聲中滿是不屑與懷疑。他的刀尖輕輕挑起一塊碎裂的傀儡面皮,面皮在刀尖上微微顫動,仿佛在訴說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三年前藥王谷滅門,三百弟子心口都釘著這樣的銀針。”說著,他將那塊面皮展示在眾人面前,面皮之下,赫然露出半枚雙魚佩,與蘇九娘腰間的玉玨嚴絲合縫,宛如天作之合。這一驚人的發現,讓原本就撲朔迷離的局勢變得更加錯綜復雜,蘇九娘與藥王谷滅門慘案之間,似乎有著千絲萬縷、難以斬斷的聯系。

就在眾人劍拔弩張、對峙之時,天氣突變,驟雨忽急。原本如牛毛般輕柔細密的細雨,剎那間變得磅礴起來,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地砸落下來,打在傘面上,發出密集而清脆的聲響,仿佛是一場急促的鼓點。蘇九娘手中的傘面突然翻轉,宛如變魔術一般,剎那間,千百根銀針如暴雨梨花般隨雨潑灑而出,向著李相夷和笛飛聲射去。那些銀針在雨中閃爍著森冷的寒光,仿佛是死神伸出的冰冷手指,帶著致命的威脅。

李相夷見狀,反應迅速,立刻旋身挽劍,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只見他的劍氣在雨幕中迅速織成一朵璀璨的青蓮,青蓮散發著淡淡的金色光芒,在黑暗的雨幕中顯得格外耀眼。然而,當銀針觸及劍網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那些銀針竟瞬間化作蠱蟲,密密麻麻地啃噬著劍網,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聲響,金鈴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得叮當亂響,仿佛在奏響一曲絕望的樂章。笛飛聲也不甘示弱,他的刀風裹挾著紛飛的落葉,如同一股黑色的洶涌旋風,向著蠱蟲猛烈掃去。蠱蟲在刀風的強大沖擊下,紛紛爆裂,漿液四濺,在青石板上蝕出一幅神秘而詭異的星圖,那星圖閃爍著奇異的光芒,仿佛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坎位缺,離宮破?!崩钕嘁哪抗馊缇妫o緊盯著東南角垂死的蠱蟲,口中念念有詞,“這陣法要引我們去......”

“明月坊?!钡扬w聲冷冷地截斷了他的話頭,刀鞘如同一道黑色的長虹,掃落他肩頭的一片柳葉。那柳葉上,爬著一只色彩斑斕的七彩蜈蚣,正張牙舞爪地往李相夷的衣領里鉆,模樣十分可怖?!叭涨澳阕砼P的廂房梁上,懸著七盞這樣的引魂燈?!钡扬w聲的聲音依舊冰冷如霜,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帶著濃濃的寒意。

眾人來到明月坊,只見那戲臺在風雨中搖搖欲墜,宛如一位風燭殘年的老人,隨時都可能倒下。雨水如注,不斷地沖刷著戲臺,使得戲臺的梁柱不堪重負,發出“嘎吱嘎吱”的痛苦呻吟。李相夷身形一閃,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踏著倒下的匾額,輕巧地躍上了二樓。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瞬間便捕捉到了蘇九娘的身影。此時的蘇九娘,正坐在殘破的屏風后,靜靜地撫琴。

那焦尾琴,琴身泛著古樸而深沉的光澤,每一根弦都纏著傀儡絲,絲線的另一端,系著十二個與笛飛聲相貌相同的蠱人。那些蠱人面色蒼白如紙,眼神空洞無神,在傀儡絲的操控下,機械地舞動著身體,動作僵硬而詭異,仿佛被操控的木偶?!昂脦煾??!碧K九娘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哀怨與嘲諷,宛如夜空中的幽靈低語,她的指尖輕輕勾斷商弦,只聽“砰”的一聲,某個蠱人應聲炸裂,化作一灘腥臭的血水,濺落在周圍的地面上?!爱斈昴銥檫@修羅棄我于寒潭,可曾想過......”

笛飛聲的刀風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瞬間劈開雨簾,金鈴刀帶著凌厲的氣勢,釘入琴臺三寸。刀身顫抖著,發出嗡嗡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心中的憤怒與不甘。“當年寒潭下的三百蠱卵,如今還在藥王谷井底養著吧?”笛飛聲的聲音冰冷刺骨,仿佛能將空氣都凍結,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蘇九娘,刀身映出蘇九娘驟變的臉色。蘇九娘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毫無血色,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與恐懼,仿佛被人揭開了最隱秘的傷疤。就在這時,她腕間的銀鐲突然炸開,飛出一群血翅蠱蜂。那些蠱蜂扇動著血紅色的翅膀,發出“嗡嗡”的聲響,向著李相夷和笛飛聲瘋狂撲去,如同一群嗜血的惡魔。

李相夷見狀,立刻催動劍氣,攪動雨珠,在蜂群中凝成一張晶瑩剔透的冰網。冰網散發著陣陣寒意,將蠱蜂紛紛擋在外面。蠱蜂在冰網上掙扎著,發出“嗡嗡”的慘叫,最終墜落在地,化作一灘灘黑色的污漬。在蠱蜂墜地的瞬間,李相夷瞥見笛飛聲左臂新添的灼痕,那是昨夜傀儡巢穴的碧磷火所傷,傷口處的皮膚焦黑,散發著一股焦糊的味道。蘇九娘趁機掀翻琴案,焦尾琴的腹中滾出一個青銅匣。匣內,《安魂咒》殘譜正滲出黑血,散發著一股詭異而刺鼻的氣息,仿佛在訴說著一段不為人知的悲慘往事。

“小心!”笛飛聲的聲音突然響起,如同洪鐘般響亮,他的刀鞘如同一道黑色的長虹,橫擋在李相夷頸側,擊飛了三枚透骨釘。那透骨釘釘尖藍汪汪的,與三日前李相夷酒盞底的殘毒同源,散發著致命的寒光。蘇九娘已退至廊柱后,她的袖中飛出一條赤鏈蛇,蛇信閃爍著寒光,卷向殘譜,速度極快,讓人來不及反應。

李相夷劍穗金鈴驟響,鈴舌射出道劍氣,如同一道金色的閃電,斬斷了蛇頭。蛇身爆開,毒霧彌漫開來,瞬間將周圍籠罩在一片毒瘴之中。在毒霧中,十二蠱人突然結陣,他們的招式竟與四顧門劍陣暗合,配合默契,招招致命。笛飛聲的刀法陡然變得暴烈起來,他的鎏金瞳中映著李相夷被蠱人圍攻的身影,眼神中閃過一絲焦急與擔憂。“西北乾位!”笛飛聲大聲喊道,聲音在雨幕中回蕩,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堅定。

“知道?!崩钕嘁男肀荛_蠱人抓向心口的一擊,少師劍如同一道銀色的流光,挑飛了它額間的符咒。蠱人在符咒被挑飛的瞬間,轟然炸開,化作一團煙霧。就在這一瞬間,李相夷忽然瞥見符紙背面熟悉的字跡——是自己十七歲批注《蠱經》時的筆跡。這一發現,讓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疑惑與不安,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大手,將他拉進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雨幕中,傳來編磬清音,聲音悠揚而空靈,仿佛來自遙遠的天際。蘇九娘立在殘破的戲臺頂,腳下陣法泛著血光,如同一朵盛開的血色蓮花。“師哥可知,當年寒潭下你親手埋的合衾酒......”她的聲音在雨中回蕩,帶著一絲瘋狂與決絕,仿佛在宣泄著多年的怨恨。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便突然嘔出口黑血,那黑血灑落在戲臺上,如同一朵盛開的黑色花朵。隨著這口黑血的吐出,陣法光芒大盛,仿佛要將整個世界吞噬,散發出一股令人膽寒的氣息?!霸绫粨Q成煉蠱的引子!”

笛飛聲的刀鋒已至她咽喉,卻在觸及肌膚的瞬間陡然轉向,劈碎了她身后正在成型的血蠱。李相夷的劍氣同時穿透三個蠱人,金鈴刀與少師劍在雨中相擊,迸出的火星點燃了檐角的磷粉。剎那間,烈焰順著雨線蔓延,如同一頭兇猛的火獸,瞬間將整個明月坊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蘇九娘的笑聲穿透火幕,在夜空中回蕩,笑聲中帶著一絲嘲諷與解脫?!昂脗€心意相通!卻不知你們誰先中的鐘情蠱?”她撕開衣袖,腕間的蠱紋竟與李相夷頸后的如出一轍,宛如一對孿生的印記。這一驚人的發現,讓李相夷的劍勢微微一滯,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凝固。

蠱人見此機會,利爪趁機抓向李相夷的心口,速度極快,帶著一股必殺的氣勢。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笛飛聲的刀鞘后發先至,玄鐵擊碎蠱人天靈蓋的剎那,鎏金內力震得李相夷虎口發麻,仿佛有一股電流瞬間傳遍全身?!艾F在分神,是想給她陪葬?”笛飛聲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焦急與憤怒,仿佛在責備李相夷的大意。

火舌舔舐著殘梁斷柱,整個明月坊在大火中漸漸化為灰燼,只留下一片殘垣斷壁。蘇九娘在烈焰中化作血霧,最后一聲笑嘆散在風里:“師哥啊......你選的修羅道,可比蠱毒蝕心痛苦百倍......”那聲音仿佛被風裹挾著,漸漸消散在空氣中,只留下無盡的悵惘。

晨光刺破雨云時,明月坊已成一片焦土,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焦糊味。李相夷從余燼中拾起半片玉玨,內側刻著“癸亥年冬,與翎共采雪蓮”。這幾個字,宛如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心中深處那扇塵封已久的回憶之門。那些曾經的畫面,如潮水般涌上心頭,有歡笑,有淚水,有甜蜜,也有苦澀。然而,笛飛聲的刀尖突然挑飛玉玨,玉玨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最終墜入江心,濺起一圈小小的水花,旋即消失得無影無蹤?!八幫豕鹊难┥彛绫晃紫虈鵁挸尚M引?!钡扬w聲的聲音依舊冰冷,他的眼神中透著一絲復雜的情緒,有無奈,有憤怒,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

“你查過藥王谷?”李相夷收劍入鞘,腕間的蠱紋泛著不祥的幽藍,仿佛在預示著什么。他看著笛飛聲,眼中滿是疑惑,仿佛在探尋一個隱藏已久的秘密。

笛飛聲甩去刀上的血污,露出左臂猙獰的灼傷,傷口處的皮膚焦黑,扭曲的疤痕觸目驚心?!叭涨澳阕砼P明月坊時,我在寒潭底找到了這個?!彼麙亖硪粔K冰封的玉佩,冰層里凍著一只七彩蠱蟲,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疤K九娘及笄那年,你贈的及笄禮?!?/p>

江風驟起,吹散了未盡的白煙,煙霧在風中繚繞,仿佛是一段段難以消散的往事。李相夷凝視著玉佩背面細若蚊足的小字,忽然輕笑,那笑容中帶著一絲釋然,又帶著一絲苦澀?!霸瓉砟菈评飺降牟皇切M毒......”他的指尖金針突然刺入蠱紋,動作果斷而決絕,“是解藥。”

笛飛聲猛然回頭,鎏金瞳中映著對方唇角的血線,那血線如同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痕,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江鷗掠過水面時,李相夷已踏著浮木遠去,他的身影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顯得如此渺小,卻又如此堅定。殘破的傘面在煙波中忽隱忽現,像極了當年天山雪崩時,那人執意孤身引開狼群的身影。

南宮言若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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