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妝中，只現銀一項，就有十萬兩白銀和一千兩黃金。這些錢，足夠我過完我想過的一生，只是我的一生，也沒什么折騰的地方。

燕州北郊十三里鋪上的丁香莊子是我的家，三年以后再三年，我甚至在后山一處隱風所，找到了我百年之后的埋骨之地。

我就在這里，過完我這一生足矣。

莊子上，有一位姓林的嬤嬤，是從宮里出來出來養老的，有些積蓄，找了我幾次，我也同意每年捐出五十兩，讓她在莊子上辦女學，偶然我也去教上幾節管家理事算賬等活計。我能教的，也只有這些，這個世道，沒有給女子上升做官的渠道，也無什么凰星耀世，有一門手藝傍身，也不至于被傾軋的太厲害，這也是我這個庸人，能做的全部。

林嬤嬤聽我這么說，沉默許久，嘴抿著什么都沒說，只沉重點頭，說了句：“是”

日子如風，蘭兒的兒子女兒生了三個，最小的女兒我最喜歡，長得竟有些像明柳，我總愛抱著，對外人稱是我生的。

舅母來的時候，看見我懷里的孩子，也是一愣，侍女扶著都往后退了幾步，面皮都架不住的問“你，你何時又找的頭緒？”

“舅夫人，這是奴婢的孩子。”蘭兒抬手，從我懷中接過正揪著我衣服的嬰兒，眼神冷然“奴婢是得小姐允許，放了身契，奉了父母，小姐之命媒妁之言成的婚。我們二人不是什么姘頭搭伙，而是正式拜了天地的夫妻。”

“不，水漣，我不只是這意思，我，舅母只是坐車坐的有些頭暈，這個地方太偏僻，出了燕州主城還坐了半個時辰的車，我，我是昏了頭，你，你不要放在心上。”她上前，拉住我的手，想要將我攬在懷里，卻被我不露聲色的躲開“舅母怎么來了？”

“那個…”舅母看著落空的手，后悔自己剛才說的話，僵硬的轉移話題“你，你外祖父總督促我和你舅舅來探望探望你，前，前幾年，雜事太多，你舅舅也總在戍邊，不能亂離，這個春上，我，我總算是能來…”

“現在舅母也看到了，我這房舍簡陋，除了我在住的主屋，沒有給您預留的房間，時候不早，既說主城到這里要一個時辰，您不如現在就回轉，趕不上城門時間，就不好了。”說著，我叫停正在卸行李的侍女“你們幾個，再找幾個護院，一定要妥帖的將舅母送回城中。”

“水漣，你這是在趕我走嗎？”

“是啊舅母，我在趕您回去。”我目中無悲無喜，嘴上自然也沒什么太尊敬的話“既然忙，倒是不用千里迢迢特來看我這一眼。我沒有和您的任何兒子有過半分的聯系，您完全不用擔心。”說著，我接過蘭兒手中的孩子，對她吩咐道“去吧，送一送舅母。”

“水漣…”我已經往前走了好幾步，我們二人之間也已經隔著許多仆從，她微微墊腳，目光急切和無措“你怎么能如此跟舅母說話。”

“沒有我母親，就沒有你和舅舅美滿的姻緣，自然也不會有兩個哥哥，即如此，我連一些實話，都不能與你說嘛？”如同盛滿水的碗，只一滴霧氣，就可以讓脹滿的水面流出，我的話，徹底擊垮了舅母那張美麗的皮子“你母親是你母親，她如今人已經不在多年，想來她也沒有想到，這么多年自己施的一些小恩惠，還能成為自己女兒要挾長輩的話。”

“你好像，很容易生氣，所以，你跟舅舅的婚姻，真的美滿嗎？你的人生真的幸福嗎？”我騰出手，捏著懷中小人的手，逗得她咯咯直笑“大表兄二表兄，有一個是聽從您安排的人嗎？”

既然往我的心中刺刀子，我自然有讓你更痛的手段“就連當年，我母親也不過是讓你替她傳過幾次話給我舅舅，你就當成恩惠了嗎？”

“你這個樣子，可真像顧家人，像你的外祖父，母親，舅舅和兩個哥哥，你們到底在高傲些什么？揚著下巴用看垃圾的視線看著我，這樣是真的會讓你們心里好受，而不顧別人的心，是不是已燒成一堆焦土。”舅母果然破防，指著我破口大罵“還有，我就是不想你做我的兒媳，從你大表哥起就不想，你不跟明柳爭，真是太好了，你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吧，爭不過她。”

“母親”顧新益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我也真的是有些后悔自己的憊懶，還沒將早就規劃好的院墻蓋起來，不然真的是什么人都能進到我家里。

“你也聽到你母親說什么了，三年來，你的任何示意，我都沒有回應過，你現在也應該知道為什么了，如此，你就帶著她回去，今日的事，我會事無巨細，一字不落的告訴外祖父和舅舅，既然舅母說我也像顧家人，我們就更不能有任何發展了，哥哥。”

語罷，我包好娃娃的被單，徑直離去，再無給這對母子一個眼神。

至于顧新益嘛，他是我最舍不下，又最輕易放下的人。

我想起了那次我被蛇咬后，他的哭聲。

想起他聽人說，被蛇咬過的人要喝血才能解毒，我醒來時，他正往我的唇上放他割出血的手。

那日我被他抹了一身的血，哭了一臉的淚，他說自己怕極了我死，說會一輩子對我好。

想來，他如此，也是在遵守那日的承諾吧。

今日的雜醬魚做的并不怎么好吃，好似廚娘殺魚的時候，將苦膽刺破，所以這魚是又腥又苦，讓我很不愉快，丟下筷子抱怨一聲“真是毀了這條魚。”

“我到如今，在你的眼里，還是這條可憐的，可以被隨意丟棄選擇的雜魚啊”

我氣得幾乎要將飯桌掀了，我這十分滿意的家，成了誰都能進來的地方，正當我想大發雷霆的時候，顧新益已經坐在了我身邊，臉靠的我極近，他的呼吸也那般肆無忌憚的落在我的身上。

他在試探我，用他唯一會的，也最有把握的方式，而我的回答與上一次，截然不同。

我仰起頭，露出我的一整張臉，與他直視，然后平靜的微笑“現在，你有答案了嗎？”

“你…”顧新益看到我眼神中的平靜，幾乎是要落荒而逃，卻因為心中的感情，讓他握住我的肩膀才又不離開“你明明是喜歡我的，水漣，你明明愛我。”

“我在此地，拋下我的父母，祖父，朋友，一切的名利，在這里平靜而富足，你要和我一起嗎？”

“可以，我可以”顧新益好似被妖精誘惑，剜下心臟舉起來給我那般虔誠。

但是我接下來的話，又讓他不得不清醒的面對“你也如同我一樣，父母，朋友，名利，都要拋下。”

顧新益的眼神慌亂的不行，雙手捧著我的肩“我們的父母朋友都是相熟的，我們都是一家人。你要是喜歡燕州，我來燕州做官，我，我會做一個好官，我也可以一輩子都待在燕…”

“你親眼見過你的母親那樣對我，還覺得我們一家人嗎？選擇吧顧新益，你想要留在我身邊，你甚至都不能叫顧新益，你就叫…”我側頭看著盤中的魚，想起它的品種名“鰱魚，你以后就叫鰱魚。至于官職，名利一份也不能帶進我的家。”

顧新益走了，我失去支撐倒在地上，摔得膝蓋有一點疼，但是很快，很快我就可以恢復，恢復好之后，我又可以繼續過平靜的生活了。

我好像，一直想要的，都只是平靜的生活，而已。

至于雜醬魚，我還是很喜歡吃，只是廚娘每次都將苦膽刺破，又苦又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