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李氏的眼睛,她有一雙好看的杏眼,里面沒有任何情緒,只寫著兩個字,那就是“欲望”。
是啊,那可是千金萬金的真金白銀,我又怎么,能巋然不動呢。
心好像跳的慢了起來,涌起的暖意也退散下來,信上的字也越來越清晰,我的目光,也看向了前方。
再次回到李家,與前幾天的清凈雅致沒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一些忙碌的人和一群穿著灰白長衫的男人們。
他們有老有少,或站或坐的待在正堂,有十幾個人,神情冷淡安靜,說話都是低聲細氣。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一時間有些躊躇,王管家看得出來,提醒道“這是李氏宗祠的人,站在最前面的那個白須老人,是李氏的族長李明杰。”
“和老爺同輩?”
王管家點頭,對我的敏銳表示稱贊“真不愧是夫人,只從名字就能分辨出來。”
“除了最后一個字不同的同族人,大概率是一輩的。”我對這種稱贊毫無波瀾“只是族長為什么這么老?”
“李氏是個很大的家族,這種情況在大家族里并不少見。”說著,王管家越過我,幾步走到正堂,朗聲喊道:“夫人歸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的落在我身上,一時間讓我不知該作何表情。
我在家中已經換了素衣,此時若哭著進去,也可相宜,只是眾目睽睽之下,大哭大鬧有些不合禮數,尤其是當著這些,連衣服都一模一樣的,老古板們。
走幾步,我還是站在正堂的中間,慢慢的掃視了一圈周圍,隨后沖著站在我正前方的族長,拘身一禮“本家有事,留我一婦人,無法料理事情,多謝族長和族中子弟,前來幫忙,婦人我感激不盡。。”
李明杰對我的反應十分滿意,他捋著花白的胡子,走到與我兩步遠的地方,躬身還禮“弟妹言重,明新去世,乃是我們族中一大損失,我們來幫忙也是應該的。聽聞明新走時,弟妹并沒有見,此時他的靈柩已在后廳安放,弟妹,快些去見一眼。”
“是”聽他說到這里,我才舉起手帕,低低的哭了起來,有侍女上前,攙扶著我向后面走去。
想來,我是禮數周全的應付了他們,后廳已搭了靈堂,香燭,紙錢也一應俱全,小廝仆從燒香擺貢,點紙送金做的是井然有序,一些李家的女眷小輩也在簾后守靈。
我頓了頓,并沒有直接開始哭,而是抬高聲音“諸位,能先下去一下嗎?”
話音落下,整個靈堂鴉雀無聲,有幾位女眷掀開簾子,看清來人,為首的女眷才走出來“是蘭弟妹,你回來了。”
此人年紀,話語中,都透露出她是族長之妻,她握住了我的手,安慰我節哀。
我目光呆滯,只是重復剛才的話“諸位,能先下去嗎?”
族長之妻眼神憐憫,點點頭,招呼著所有人離開。
整個靈堂,只我一人,我繞到簾后,那里有一口烏漆大棺,此時還沒有封上,我幾步走上去,李明新已經換上正衣,躺在里面。
他很是年輕,一副英俊青年人模樣,他的正衣黑白相間,上面有著復雜的花紋,讓他整個人看上去,矜貴又嚴肅。面上并沒有死去之人的青紫和猙獰,而是蒼白平靜,是那種病了很久的人,才會有的臉色。
但是他并不瘦弱,與他肌膚相親時,他也是精力滿滿,沒有半分將死之人的虛弱,可是他那道從胸口貫穿到背部傷疤,應該也向我預告了今日,是我太遲鈍,一直到事實已經擺在我的面前,我還不相信他是真的。
他的手被擺在腹前,我伸手去摸,已經冰冷又僵硬,原來,這就是人死了以后的樣子。
我低聲的叫他的名字,自然沒人回應我,這個堂中,實在是太安靜了。
外面的人聽到我的哭聲,再重新涌進來,都只見我伏在棺材邊上,嚎啕大哭,叫人看了都動容不已。
兩個年輕一些的女子上前將我扶進內室,葬禮又繼續有序的進行。
停靈七日后,我望著空空如也的靈堂,還是止不住的一陣陣的發暈,好似不在現實之中,葬禮也總算在這天結束。
李氏的宗祠好像比我想的有人情味,并沒有我想象的那種,李明新一死,就上門來謀奪家產,把我送進寡婦庵,一輩子不見天日。
反而讓我在家里歇了幾天,派人把我請到族里,李明新早把自己的遺書送到了族里,言明所有的家產都由我繼承,自己的侄子由我撫養長大后,再由族中出面,安排后續的事情。
我也在族長家中,見到了一直寄養在他家的,李家大房唯一的繼承人,李明新的侄子李升卿。
李升卿是個母不詳的孩子,是他的父親李明昊,在他三個月大的時候,從外面抱回來的。
彼時李明昊并未娶妻納妾,李家人甚至無法確認他是不是李家的血脈。
而唯一知情的生父李明昊,在將孩子托付給父母幾日后,用劍刺入腹部,流血而亡,在此之前,他已經一年多沒有回過家,知情者都道他是殉情而死。
至于李升卿為什么被寄養在族長家,而不是由李明新撫養,族長說是叔侄二人命格相克,互相爭奪,所以愛子心切的李家父母,自然毫無疑問的選擇將自己的二兒子留在身上,而不是李升卿這個不知血統的孫子。
李升卿慢慢從后堂走進來的時候,我就知他一定是李家的血脈,他長得和李明新,有六七相似,簡直就是縮小版的李明新。
若不是李明新只比李升卿大十三歲,且李升卿出生那會,李明新正因為受了箭傷躺在床上,我還只當李升卿是李明新的私生子。
這個十一歲的小男孩,也穿著灰白長袍,王管家向我解釋,這是李氏男子在族中正式場合,必穿的衣服。
李升卿姿態端方,向我行禮后才開口“見過嬸嬸。”
“卿兒,族里的意思,是讓你肩挑兩房,你應該叫趙氏,母親才對。”
李升卿還沒開口,我就提出了反對“這孩子,有自己的父母親,這么大了,心里早就有了分別。不如等他以后有了孩子,再將其記到明新的名下。”
“可若是不認你為母,他以后侍奉你,就會少一份約束,再加上日后祭祀,他要以何身……”
“母親在上,卿兒見過母親。”李升卿并不是拖泥帶水之人,眼見我的提議沒有被族長同意,痛快的跪地磕頭,這次,不舒服的人換成了我,我不過才十六歲,就成了一個十一歲孩子的繼母,這還真的,一場如同夢一樣的戲。
李升卿還要在族中進學,十日才回一趟家,我也樂得清凈,也沒心思在這里陪著他們過什么家家,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自然沒什么心思在這邊。
李升卿送我出去,一路他在前,我在后,中間保持著一個人的距離。
他不說話,我對他也沒有什么好奇,一路甚是沉默,一直快到府門口,他頓住了腳步,回頭看我。
“怎么了嗎?卿兒。”我被嚇了一跳,站在原地有些無措。
李升卿像是思考許久“以后私底下我不會叫你母親,你放心吧。”
“我放心?”那私底下不叫母親叫什么,嬸嬸嗎?
李升卿好似能看清楚人的想法“你只比我大五歲,肯定十分別扭,而且叔叔也是因為我父親才死的,你定十分恨我,沒關系,等以后,我會考取功名離開李家,叔叔的錢財我一分都不會要,而且會依照約定,過繼一個孩子給叔叔,就當是我,我父親給他的補償。”
“哎…”我看著白凈的少年被自己的話憋通紅的臉,低下頭肩膀一抽一抽的,我低頭一看竟是哭了。
我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對于李家兄弟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