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升卿并沒有喊疼，而是心有所感，默不作聲的低下頭。

我有些心虛，李升卿是個長相極美的孩子，這么大的花枝都別在他的肉里，傷口肯定極深，要留疤，美玉留痕，想來說的就是此情此景，再加上他一聲不吭，我更端不住“卿兒，你別不說話，看看蘭姨，蘭姨肯定找個最好的大夫，給你把傷治好，絕不留疤。”

這話我心里也沒底，他還是低著頭，我更著急，我這人千般好，就是一著急起來，愛胡說八道“你別不說話，蘭姨答應你，只要是你心里好受，你讓我做什么都行。”

李升卿搖頭“我沒什么想要的。”

“沒什么想要的就難辦了，那，那你這傷是因為蘭姨才有的，蘭姨得補償你，你說吧，你要什么補償，蘭，我不做你姨，做你姐行不行？你只要能消氣。”

馬車開始回程，李升卿雖然滿腹心事，但一聽我這話，還是驚的瞪大了眼睛“還能這個樣子？”

我見有用，就又開始犯我的另外一個毛病，愛應承“那有何難？你只要能消氣，讓蘭姨比你矮一輩兒都行。”

李升卿不知是氣的還是驚的笑出聲“比我矮一輩還讓我叫你蘭姨。”

“蘭昭，直接叫我名字就行，趙蘭昭。”我把胸脯拍的啪啪作響，看李升卿那張苦瓜似的小臉上，總算是有了笑容，也陪著他一起笑“沒事的，什么事情都不會有。”

現在想想，應該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李升卿便不再稱呼我為蘭姨，而是直呼我的名字，以前都是私底下，現在當著何氏的面，就如此，確實有些沒有規矩。

“卿兒…”

“你要給我選妻？”不等我開口教育他，李升卿岔開了話題。

而且這個話題，是我現在最感興趣的，立刻吸引走了我全部的注意“是啊，是啊，不過現在只是簡單的看一看，一切還是以你的科考為重，你的課業這般好，肯定能金榜題名，到時候咱們來個雙喜臨門，豈不錦上添花？”

“我不要”李升卿語氣平淡，氣質如常“你說過的，絕不強迫我做任何事。”

這個小子，總是把我偶然說的話記得很清楚，這句承諾，甚至算不上是一句承諾，而是梁上射瀚文三兄弟后第二日，我去找族中，找族長一家算賬的時候，隨口說出的話。

于族長之妻辛氏氣的渾身哆嗦，先是心疼的摟著自己的三個孫子，又惡狠狠的看著站在中堂之中，一副要討回公道模樣的我，銀牙都要咬碎了。

族長也有些生氣，不過極好的涵養，約束著他，語氣平和“趙氏，我們作為苦主，還沒有去你家找你們算賬，你們二人倒好，在這里惡人先告狀。”

王管家站在我的前面，手里捧著一卷賬本，他先一步上前，將簿子放在廳前的桌子上“這是自升卿少爺入學那年起，我們大房一脈，為族學出的每一筆錢的記錄，得我家主母令，從今日起，我們大房，一分錢也不會再供給給族學，升卿少爺以及其后人，再不入族學讀書。”

“王管家，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從我們李氏家族建立，族學的花費，就一直是正房的責任，再來，升卿在族中受教多年，眼看就要成材，也是族學的功勞。祖訓在前，栽培在后，豈是你們說不，就能算了的事？”說話的是目前族中，最有望成為下一任族長的李升德，現任族長花甲過半，過不了幾年就會退位。

正房突然說不再資助族學，直接損害的，可是他這個繼任者利益。

“你們不允，那我們就自請脫離宗族，也好過繼續留在這里，讓你們欺負我們孤兒寡母。”

“嬸嬸，你說話得有真憑實據，你看看族長家的這三個孫子，再看看升卿少爺，他們到底是誰欺負誰呀？”順著李升德手指的方向，瀚文三兄弟中的老大被嚇得到，現在還雙眼發直，老二摔倒在地鼻青臉腫，老三更慘，不僅摔的身上到處破皮，還好像剛從糞坑里掏出來。

同時三兄弟的手也不閑著，不住的在身上抓撓。那癢癢粉的分量，我可是下了十足十的量。

“趙氏，這些孩子們身上的傷，確實能慢慢的養好，但是，此箭洞穿兩指厚的床板，若是傷在孩子們身上，可是要取他們性命的。你這是殺人，若不是看在我們是同族的份上，我必將將你告上官府，叫你受罰作罪。”

“怎么辦？”李升卿到底還是個孩子，他很怕的抓住我的胳膊，低聲的詢問我“要不，要不我把所有的事情都攬在我身上，他們總不能將我送到官府里去。”

“說了半天，他們最惱的是我們不再資助族學的事，可要是我們真的離開李氏，他們會損失更大的利益，相信我，我今天，必須要為你出這口惡氣。”

打定主意，我仰起頭，望著不遠處的祠堂，甩起帕子擦了擦眼睛“明新去世，只為我留下卿兒這一個念想，我若是照顧不好卿兒，就沒有顏面下去見他。族長，剛才武夫子的證言，還有三個孩子的話，都能夠證明，先被欺負的是我家卿兒，卿兒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動力，若是這樣還讓他被人欺負，被人欺負了還不報復，我真的是愧對他們李家的列祖列宗。同樣他們也是你們的列祖列宗，族長，你有這樣的孫子，真的有顏面去面對他們嗎？”

我的聲音慢慢抬高，最后更是配合著手指祠堂的動作，唬的族長一愣，“我，我…”的半天，才重新找回了思緒。

“我沒有同意講這個，你只需要給我交代這一點就行。”族長還是有些腦子的，他命下人取來床板，立在眾人面前，箭頭并沒開刃，卻穿透木板，可見射箭之人的力氣。

我的外祖父是個讀書人，家中世代行醫，母親也是柔柔弱弱，父親更是文官一個，按道理講，養出來個會彎弓射箭，騎馬打獵的女兒。

但這就是我外祖父與外人不同的地方，他說人如果總是待在屋子里，是要悶出病來的。這時候，騎馬射箭，縱情肆意，才能解除心中的煩郁，如此，特請名師教授了我這些。

“原來，族長你也知道，箭頭雖未開刃，也會傷人身體。”我寸步不讓，聲音洪亮“是你家的三兄弟，欺負升卿在先，所以，他們受什么懲罰都是應該的。”

“你這個婦人怎可如此不講理？殺人才能償命，不過是兄弟間的玩鬧，還有喊打喊殺嗎？”族長氣得胡子都在發顫，我哼了一聲“那我也是在跟你的三個孫子玩鬧。”

“你，你……”

“說到底，咱們兩方也并沒有受到什么實質性的傷害，升卿少爺，這族學，你還是想上的，是吧？”李升德有些諂媚的問道。

李升卿很不安，我還是絲毫不讓“今日我就把話落在這里，再不去族學是我問過卿兒決定的，我也絕不會讓你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既然卿兒不再入學，我們正房也不是冤大頭，這錢我們是一分都不會再出。”

李升卿耐心的等我回憶“你不知道，我聽到這話之后，心里有多感動。”

我默然，心情復雜。

侍女送來飯菜，屋子里一度安靜的只有他吃飯的聲音，不知多久，我才開口問“你是不是，討厭我啊？”

這回輪到李升卿安靜的說不出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