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蘭將厚重的書置于膝上，慢慢地翻開了書本。

發黃的封皮上貼著一張手繪圖，那是一張用蠟筆和水墨涂成的圖畫，被灰塵剝蝕了原本的面貌，已經看不清畫的內容，傳達出厚重的由歷史催成的古樸感。

圖畫已經殘破，但不知為何給人一種堅實的感覺，在林蘭眼中，撕開充滿了缺口的書頁并不比撕開一副撲克牌要簡單。

封面的內容十分簡單，連作者的名字都沒有，這或許是那卓姆異世的特色，不知道那里有沒有什么印刷廠出版社。

林蘭翻開下一頁，書的扉頁內容如下：

本書（打算擬《諾瓦指南》）由卓姆著名學者寫作于卓姆021年（約莫是神話時代），續作大概會由其后人（不知道有沒有）及八族人共同撰寫而成，可作為引言贈與那些異鄉的來客，或是處于需要相關知識的迷失者。

備注：“盼早日付梓，稿費告罄。”

居然有作者名啊。

林蘭的注意力被下面一行加黑加粗的字體所吸引：另注：此本為初稿，請善加保存，想必未來會增金無數。

“《諾瓦指南》的原稿？這確實是挺不得了的東西。”星杋探過頭來，“我想起來了，這本書在卓姆家喻戶曉，每年都會作為必讀書在神圣大街上擺出。”

聽到這本書的作者完成了他的愿望，林蘭莫名有些感慨，“那么它很珍貴嘍，是件老古董？”

這種按理來說會作為大眾乃至全民讀物的作品的母本，應該具備相當的收藏與品鑒價值吧。

“不止這樣，悠久的歷史，廣泛的知名度，以及皇族專門推崇的重要性，會使他的重要程度以及神秘意義倍增，在我看來，這本書的靈力極為活泛，他本質就是一件靈器，或許能被當作一件圣物，最次也可以作為高位靈術的觸媒。”

林蘭看著越說越興奮的星杋，雖然他說的話里有很多自己聽不懂的部分，但他似乎正在恢復著自己的記憶，這是好事。

至于觸媒、靈力之類的奇怪名詞林蘭一時仍無法理解，但讀完這本書或許就懂個大概了。

書的內容同星杋所講的大致一樣，有關卓姆與卓姆神的事情，但是更為詳細，書中描述：“卓姆本是由灰霧所籠罩的國度，夢女神是來自異境的神，她來到卓姆，開拓荒野，，驅散瘴氣，改善氣候，創造生命，并將噩夢靈驅逐到了夢之國的南方，這也就是夢之國的開端。雖然夢女神本人對于創世的原因含糊......不做表態，但經由我們編者的推測，女神或許便是追尋著黑霧而來到卓姆的本土。”

“蠻有趣的語調呢。”

“這個.......正式發布的版本肯定有所不同。”

不過，書中并沒有詳細說明卓姆究竟是怎樣的地方，看來初稿是沒有打算給“異鄉的旅客”留下更多的篇幅了。但既然提到了“異世來客”，說明卓姆應該并不是完全與外界封閉的才對。或許在這邊也有像自己一樣的卓姆民。

有機會的話希望能看到后續的版本，林蘭默默想到，她加速了閱讀的進程，而星杋也一直側著身子，頗感興趣的看著書中的內容，希望能藉此更快的恢復記憶。

書中的文字仿佛散發著奇異的魔力，會吸引人的眼球，讓人忍不住去閱讀，但在閱讀的同時不知為何眼睛和大腦會產生不小的負擔，墨跡如同活物一般，在視網膜游走重組。

最后花了約莫20分鐘，林蘭粗略的讀完了這本書的向導部分。

結合自己的語文素養，用點評的角度來看，書中所述的內容異常豐富，涵蓋了宗族，信仰，甚至延伸到了基層建筑一類的詳細事物，但作家始終擺正著其受眾是需要相關知識的受助者的事實，話語盡量的簡潔而又不失風趣。即使是初稿，似乎也考慮到了全年齡段的問題，看來編者確實是有相當的自信它會流傳后世。

簡單來說就是太復雜了，第一遍很難看得懂。

也正是這個原因，即使這本書已經很貼切了，林蘭也沒有繼續深讀的打算，而是準備留作以后再詳細翻閱，因此只是簡單過目一下。

而關于噩夢靈這一部分的介紹，林蘭則特意留意了一下。

“噩夢靈，其本體不明，其外在形態在尋常情況下弱靈力，非賜福者不可視，外形多給人粘稠沉滯感，其色為紫黑色居多，擅長蠱惑，腐蝕人心，望各位卓姆民們與異鄉來客們切記，若偶遇黑霧，請請以保證自身生命為第一要事。”在這一章的后面還舉了一個被黑霧腐蝕，進一步憑依后的人將自己的朋友殺害并煉成邪術用的藥引的例子，前文的文字都十分簡潔，這一篇章卻進行了真實的場景復現，其描述之詳細絕對可以敗壞一個人一天的好心情。

讀完這一部分，向導部分已經所剩無幾，林蘭隨意地翻了翻后面的內容，發現正文的幾十頁用的是格外泛黃，堅固的紙張。正文再后面的內容則是用寫著“封禁”的紅色的封條給遮了起來，從封條上能夠感受到類似金屬的堅硬感。

林蘭試著用手觸碰了一下那紅色的封條，立刻感到自己的精神被觸動，仿佛平靜的湖泊被投入了一顆巨石，封條上居然傳達出了警告的意思。

“后面的內容是什么？”林蘭抬起頭，帶著微微的不適感與些許好奇問道。

“嗯……”星杋從剛才起就沉默不語，聽到林蘭的話，他把頭一昂，給出了解答：“我記得，好像是秘術。”

“秘術......又是什么？”一晚上接受了太多新奇的知識，林蘭已經開始感覺有些力不從心了。

“要想了解秘術，這要先從靈力開始講起，用這邊的說法來說，靈力就是魔力一類的東西，靈力是卓姆之本，是由女神賦予的，能夠改變事物的性質乃至自然法則的力量。”

“將靈力拓展成型，可以生成效果更佳的靈術，秘術則是更加高級而私密化的的靈術，更具體的我就不清楚了。”

“你看。”星杋揮了揮手指，一簇迅疾的電光飛快的閃過，看的林蘭微微睜大了雙眼。

“這是簡單的馭雷術，我剛才就是用這種靈術打趴的那群人。”

星杋若有所思的說道：“不過離開卓姆之后威力大幅減弱的樣子……林蘭如果加以學習的話應該也可以使用靈術的。”

“原來如此。”林蘭不經心地點了點頭，她此時在想別的事情，一本普通旅游指南絕不會帶有如此內容，而帶著它的星杋本人，似乎也對其中更加私密的內容了解不多。

私密且禁忌的知識就在眼前，但林蘭除了感慨一下今晚收獲之多外，也不打算過問更多關于秘術的事情。

但是對于靈術這個名字她還是提出了疑惑。

“為什么叫靈術？靈是指什么，我還看到有關夢靈的介紹，是什么非凡生物嗎？”

“純粹是喜好的原因吧，實則與這邊世界里的的魔力，魔術，以太一類的相差不多。至于夢靈，就是卓姆的仙靈，精靈，貌似是因為女神很喜歡童話中的仙靈，因此將這類東西的具現化都附上靈字，而卓姆也因女神的力量而誕生了許多的夢靈，同那里的人們一同生存著。”

“真是具有童趣的女神啊，但是這樣好嗎，不需要把女神的形象塑造的更加嚴肅一些，保持神的威嚴嗎。”

“不用的，還原自然也是女神本人的愿望，她希望自己的子民能夠對最真實的她獻上祝福。”

“女神十分貼近她的子民，她并非是不理世事的神明，女神樂于親臨人間，也曾數次開放她的神國。”

“我也有機會能見到夢女神嗎。”

“一定會有機會的。”

兩人交談間，不知不覺夜幕已經垂下。

林蘭撐住床想要起身，星杋突然抓住了林蘭的手，傳來的觸感讓林蘭一時有些無措，她疑惑地望向星杋，星杋的神情十分的緊張與猶豫，還是讓林蘭意識到了一些不對。

“我的記憶已經復蘇到關鍵部分了，我想起來了我擺脫困境的契機——這段時間我為了強化你我之間的聯系，把自己置于觀測者的立場，而在在被觀測對象遭遇會影響其生活乃至命運的重大危機時，我就有了擺脫限制，前去幫助的機會，之前的襲擊只是個引子，而現在決定命運的重大時刻就要來了，請聽好我接下來的話。”

“你不同于他人的日常，你們家中的異樣都是那人一手促成的。”

“我不知道驅使這件事的主謀是誰，但那人今晚應該會來驗收成果。”

星杋如此說著，下一刻，如同響應他的話一般，一陣遲緩，略有些踉蹌的腳步聲清楚地響起在房子外面。

星杋深吸口氣，誰都能看得出來他是在故作輕松，“放心，我會盡我的全力保護你。”

這個連走路都有些困難的男孩一臉鄭重。林蘭無法想象他會怎么應對，雖然之前擊退流氓的事實擺在那里，但他因此受了傷也是不爭的事實，林蘭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一切都交給他處理。

“你的房間里，”星杋突然發聲，“你最近一段時間一直睡不好覺，正是因為窗戶上的噩夢靈，雖然它已經逃跑了。”

“這個房間同樣有非常濃厚的類似氣息。”

門外，敲門聲傳了過來，與此而來的還有另外一種厚重遲滯的黑暗。

林蘭仿若聽到了可怖的微笑，望見了駭人的聲音。

星杋

“記住這種氣息吧。”

噩夢靈要來了，夢也要醒了。

見久久沒有回應，撞擊聲代替了敲擊聲，不斷的在玄幻炸響。

星杋的語速陡然加快：“你們的房子受到了庇護，有著鎮壓抵抗噩夢靈的效用，因此在房子里面是安全的。但我們之前受到的傷帶著咒蝕印記……居然不是為了破壞身體而是為了混淆氣息，讓房子的防衛功能減弱。實在是我的失誤。”

終于，支撐不住重壓的門栓斷裂，月光如同銀色的匕首一般刺進房間，林蘭也才發現，原來房子背面那一扇鎖起來的門通向的是奶奶的房間。

其實林蘭發現過平時生活中的一些不合理性，她也注意過很多小小的矛盾點。

但她總是不愿意想。

林蘭坐起身來，朝著門外看去，用眼睛捕捉這些事件的幕后主使。

熟悉的人出現在門口。

佝僂的老人歪曲著身子，眼中不復清明與慈祥。散發著紫黑色光芒的咒文清晰的浮現在老態的軀體上，皮膚閃耀著不自然的光輝。

即使已經有了最低限度的預感，林蘭還是在這場景下失語。

“奶奶？”林蘭喃喃張口，感到自己快要無法站立。

眼前出現的正是今日襲擊事件的主謀，被侵蝕的卓姆原住民，林蘭家的一家之主——木嶼·清泉。

林蘭手里的《諾瓦指南》自發的開始翻頁，紙張帶動著林蘭的手指，自然的別在了更加焦黃的書頁上，《諾瓦指南》背后的羽毛筆慢慢內縮進了書本之中，化作一只無形的筆開始在空白的紙中書寫，同時也在林蘭的思緒中疾書：“已感知復數噩夢靈感染源——”

“即將開始自動迎敵。”

“開始身份驗證自動啟用，身份判別中......檢測到皇室直系與......”書本在浮現兩個看不清字樣的符號后，字體迅速的黯淡消失，快到沒有被察覺。

林蘭的視線一直放在眼前的老人身上，卻也能知道清楚的手里的書本上的文字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動。她的感官似乎聯通了這本書，非常奇特，這本書果然有著奇特的功能，但她無暇顧及。

林蘭很想替奶奶辯解，卻不得不在這無從置喙的場景下下失語了。

.......

小孩子不會記得自己剛出生時看到的景象吧。

但我記得。

睜開雙眼時，我躺在一座山的緩坡上。

那是非常平緩，軟柔的草地，周圍開著不知名的花，幾朵稀稀落落的，勉強把自己圍了起來。

肢體軟綿而又酥麻，精神跳躍而又無力，那毫無疑問是新生的感覺。

那里或許就是我的溫床，身邊有著熟悉的味道，眼前有著湛藍的天空。

睜開雙眼后，我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態，只是在向天空投出視線。

就只是一直那樣看著，不知過了多久。

蟬鳴在耳邊響著，溫熱的天氣里，水露從頂上的葉子上落了下來。

樹葉也在我的身上堆積。接著在我身上泛黃，發酵。

我還是保持著那個樣子，茫然的看著天空——天空無比湛藍。

直到身邊熟悉的氣味逐漸消散。自己的體溫也開始變冷。

這樣下去的話，自己會被落葉與泥土埋進地里的吧，如果保持原樣的話，一定會連根都生出來的的。

直到有著溫和面貌的老人從那里經過，自己被一雙陌生的手拉了起來，抓著秋天的尾巴，和她一起走進了那個溫和的涼夜。

自己作為人，從此煥發新生。